恐怖故事 作者:买醋君
这一天似乎是六月最热的一天,廖碧芝穿着一件枣红水渍纹梅开领齐膝旗袍进到这家裁缝店外室的时候,已经热的大汗淋漓,正好店家佟掌柜刚刚接待完日本军官的夫人们,看见她进来了,连忙跑出来带着标准笑容点头哈腰起来:“君太太好久不见,您稍微等一下,刚才日本夫人们挑了一堆料子,里室全乱了,您先坐会儿,我让晓彤招呼您。”
廖碧芝微微笑着点点头,随意地坐在一旁候客的沙发上,没过三秒钟店家的女儿佟晓彤拿着冰镇酸梅汤跑了过来,亲切地说道:“太太您终于来啦!盼了您好久呢,我爹爹最近又进了一批料子,我上回一看就说哎哟,这要是太太穿上肯定比那什么交际花还要漂亮!”
廖碧芝抿嘴一笑,假装嗔怪啐道:“你这丫头,几日不见,嘴巴更加厉害了,哪天谁娶了你?可是有罪受了!”晓彤笑嘻嘻地摇摇头,嘟起嘴:“太太,我可是说的实话……”这句话还没说完,里面的佟掌柜便从里屋出来,热的满头大汗:“君太太让您久等了,里面请。”
这家裁缝店囊括了B市最优秀并且肯效忠与皇军的裁缝,本店的佟掌柜也做着布匹生意,算是从选布采布制衣一条龙服务,廖碧芝随意选了选,料子不是太老气就是太土气,竟一个都没看上眼,一旁的佟掌柜察言观色后,很殷情地又拿出了一些从南方运过来的苏绣面料,她又觉得这种面料穿着身上颇为华丽,平日场合又穿不了。
佟掌柜将有点着急,又催促一旁的小伙计拿出一些浅粉色浅蓝色的面料,这才转过头点头哈腰地问:“对了,君太太,我记得您先生最喜欢跟你一起来,怎么今天……?”
廖碧芝叹了一口气,淑雅地抿了一下杯中的酸梅汤,摇摇头后有些埋怨道:“唉,他呀,前几日皇军将他招了去,非要让他当这个什么商业行会的会长,这不,现在就正在周旋呢。”
佟掌柜长长地哦了一声,嘿嘿一笑:“君先生真是前途无聊真是前途无量。”
廖碧芝矜持一笑,暗自得意,自己真是嫁对了人,虽说君子轩从小就是孤儿,听说他失踪多年的父亲还组织过军队打过土匪,现在想想肯定早就死了,幸好君子轩娘家势力颇大,很小就送他去法国留学,回国后迅速让他接管家中的铜矿企业,年纪轻轻地就自己做了一番事业,虽然对她非常冷淡,自己也乐的享受商太太这种清福。
但是做人不能太照耀,廖碧芝扇着檀香小扇子,捂嘴笑了一下:“佟掌柜您可别这么说,我家那位啊……也就是靠运气。”
佟掌柜咂了一下嘴,突然之间笑的跟老鼠一样,慢慢凑过来,低声说:“君太太,我有件事需要求您。”廖碧芝心头一动,“哦”了一声,问:“什么事?”
佟掌柜突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为难:“那个,就是我家儿子,晓彤他哥,晓榅,这孩子今年才从大学毕业,想谋份差事……您说……您能不能说和说和让我儿子在君先生手下谋份差事?”
原来打的是这种主意,廖碧芝心头不耻,但还是装作十分客气,眼睛随意扫扫刚想说一些推脱的言辞,话已经到了口边却看到角落处的妆镜台停了下来。
妆镜台非常漂亮,红木制,从远处看就似一座小型建筑物,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金砖绿瓦,正门那里是一面铜镜,廖碧芝似着了魔般站了起来,稍微往前走了几步凑了凑,发现自己的身材和脸型并没有走形,不禁好奇地问:“掌柜的,上一回来,我可是没看见这个,这是……”
佟掌柜一笑,凑过来点头哈腰道:“这个啊……是我那婆娘的陪嫁,她也不怎么喜欢,一直放在仓库很多年,我上个月看见它很配,所以就搬出来了。”
廖碧芝长长地哦了一声,慢慢用手抚摸着妆镜台的表面,它实在太漂亮了,漂亮的有人着迷。
廖碧芝细细地看着这个妆镜台,不知为何,觉得越看越喜欢,恍惚间竟然脱口问:“您那儿子不会是……哪个吧?”
佟掌柜细心地观察着眼前这个女人的表情,听到这么说脸变得有些僵硬,扯着嘴角傻笑道:“我们那个我家孩子根本就跟党派啊党国啊没有一份关系,您认识我这么多年您能不知道我的品行,晓榅那孩子绝对想我,尊严只有在活下去时才能实现,您说是不是?”
廖碧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您别紧张,我刚才确实把话说重了,关键是,我也是害怕……”这句话没说完,佟掌柜立马说:“您放心,我家孩子,知道分寸,这些……都是为了生存,真的……我那孩子……”
廖碧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一下,恍惚地回答:“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去跟我先生说说,其他的,就靠你孩子的造化了……但是唯一一条,我要这面镜子。”佟掌柜忙不迭点头,心中窃喜,连忙招呼起来:“这样,君太太,我再为您做几件旗袍……”
廖碧芝微笑着点点头,镜子中的她也微微一笑,但眼中红光一闪,只是,谁都没有看到。
君家在城南有一幢小楼,两层高,居住面积颇大,是皇军奖赏给大东亚共荣圈荣誉公民的礼物,而家中只有三口人,还有一个叫云姨的老妈子,只有四个人住,一点都不嫌挤。
廖碧芝雇了几个人将镜子运回家摆到卧室内,君子轩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已经留了一撮日本人式的小胡子,长的很是英俊,但不是怎么很高,一进屋便脱了衣服只喊热,在卧室内光着上身拿大蒲扇扇了半天,才看到新运来的妆镜台。
君子轩知道自家太太这些年来越发娇纵,但他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问:“阿文怎么样了?”阿文是他们的孩子,今年八岁,在B市日本人开的寄宿学校中读书。其实他们也知道,日本人让他们的孩子上寄宿学校肯定不是为了好心,而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们这些傀儡而已。
世道炎凉啊……他们这些人已经被其他中国人称作了汉奸,但他们当初只是为了活下去,廖碧芝苦涩地笑了笑,换了一件面料薄软的内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道:“我让云嫂周末去接他。你呢,最近怎么样,日本人为难你了吗?”
君子轩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躺在床上,深深地感叹道:“宁当盛世狗,不当乱世人啊……还能怎么样……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被他们打死……”
廖碧芝听见这句话犬舍有些颤抖,她咬住嘴唇,脸色苍白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转过头扑在床上靠在他身边呢喃道:“不……我们都会活下去……”
君子轩心中一动,他本就不喜欢女子,娶廖碧芝也是为了她娘家的势力,这些年两人相敬如宾,生活的也算不错,此时见她正在担忧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深入骨髓的温柔和哀求,不禁冰冷的心稍微有点动摇,搂住了她轻声安慰道:“没事,我们会好好活下去,日本人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了……他们迟早一天要离开这里……我们会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就跟人一样……再也不是他们的狗……”
两人沉默了半天,竟不约而同地再也不提这个沉重的话题,换成了佟掌柜儿子佟晓榅,后来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拉了台灯,睡觉了。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
卧室内一片漆黑,浅色的窗户映照着斑驳的树影,风一吹沙沙作响,还能听见乌鸦和猫头鹰或嘶哑或尖锐的声音,两人都已经睡熟了,也只有妆镜台的铜镜反射出一点暗金色的光芒。镜子中一张苍白的脸一闪而过,半响后才发出了呢喃的声音,“来呀……来呀……来呀……”
黑暗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可有可无血腥的气味,君子轩慢慢地坐了起来,身子微动,连拖鞋都没有穿,悄悄地下了床,步行缓慢地绕床一周,来到了妆镜台的面前,没有发出一声声响,坐在了镜子的面前。
朦朦胧胧的镜子只能显示君子轩的黑影,他呆呆地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镜子里的那个黑影子也一动不动。
君子轩呆坐在妆镜台前,用无神的双眼看着镜子中的黑影,慢慢的,镜子中伸出了一只胳膊。这时一只苍白,强壮的胳膊,一看就是一个男人的手臂,但指甲很长泛着黄,胳膊上青色的血管已经变成了深紫色,看起来恐怖异常。
镜子中很快浮出一张男人的脸,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短发,眉飞入鬓,英俊异常,血红色的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紧紧抿着的嘴角勾着一抹狞笑,他微微抬起手,作势就要摸了上去……
“啪!”电灯一下子亮了起来,廖碧芝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看着坐在妆镜台前的丈夫,用带着浓浓疑惑的鼻音问:“你干什么呢?”君子轩听到这句话轻微抽搐了一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神色间蛮是迷茫:“我梦游了?”
这似乎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可是两人绝对不知道的是,只要到了晚上,两人睡熟后,那张妆镜台都会似人般动起来,慢慢挪到两人床尾处,镜子中的那个英俊的男人总会面无表情默默地看着睡的正香的君子轩,并且两人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体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食着他们的生命力。
夏末的一个星期五,廖碧芝穿着一身崭新的玫红色高领钮扣纯色旗袍,正坐在妆镜台上打扮时,家中的保姆云姨走了过来,小声问:“太太,那我去接阿文少爷去了。”
廖碧芝惊呼了一下,转过头,笑着对家中的保姆:“真是的,都忘了,阿文今天会回家……那个……你看看,家里还有没有牛肉呢,今天炖牛肉吧!”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云姨惊慌失措地指着她,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太……太……太太……后面后面!”廖碧芝疑惑地回过头,一下子吓呆了。
镜中的自己并没有跟自己做着一样的动作和表情,而是一脸狰狞、脸色苍白地从镜子里一点一点慢慢爬了出来。
这个女的眼角流着鲜血,嘴中还有獠牙,带着狞笑慢慢地爬出来后,一下子抓住了真正廖碧芝的脖子。
云姨吓得惊声尖叫,只觉的腿软的一步都走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廖碧芝单手提着真正廖碧芝的头,一步一步,踩着血的脚印,慢慢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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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轩回到家的时候,正好还不到晚上六点,偌大的家里没有一个人。
奇怪了,往常的云姨早就冒出来欢迎自己回家,今天这是……?他绕家转了一圈,发现卧室内廖碧芝正坐在妆镜台前用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碧芝……”君子轩觉得她有些奇怪,慢慢走上前,还没碰到她时,廖碧芝猛然地转过头,微微抿嘴一笑,脸色苍白,柔声问:“子轩,你回来了?想吃点什么,我买了一点你最喜欢吃的蛋糕。”
君子轩脸色稍变,自己这个嗜好在几年前那个人死了后就变了,他连忙一笑:“多谢了。”
廖碧芝慢慢站了起来,伸出胳膊勾住了君子轩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道:“子轩,我们好久没有亲热了……亲热一下怎么样?”
君子轩皱了皱眉,没有答应,自从生了阿文之后他就对廖碧芝没有了兴趣,而身上的廖碧芝却扭动不已,他想推开她,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眼前这个人没有柔软的胸部……这是一具男人的身体,君子轩大惊失色,一下子推开了廖碧芝,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坐在了床上,失声问:“你不是她!她在哪里?”
廖碧芝表情非常无辜,勾着嘴角极其诡异地一笑:“子轩,你说什么呢?我就是你的老婆啊……你不是说想娶一个女人么……那我就变成一个女人……”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君子轩稍微挪了挪,后脑发麻,眼前的这个人,声音腔调都发生变化了,明显不是廖碧芝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