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在那个房间里,百思不得其解地躺在床上打盹,恍惚间似乎又做了场梦,梦见自己和老师一起离开旅店回到了现实,头悬梁锥刺股地勤奋了整整一个星期。
另一张床上的室友则没那么和谐——那个男生总是和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打架,一开始还只是争吵,后来就变成了扭打,两个人不断地相互指责、彼此数落着对方的缺点,每天晚上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再后来,两个一模一样的男生就你咬着我的胳膊、我撕着你的耳朵,死死拧巴着纠缠在一起,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旅店,再也没回来过。
他还没清净半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老师蹲在床边和一块脑花吵架。
走廊里偶尔有冒着黑气的影子搏斗撕扯,凶狠地咬住对方,拼命往肚子里吞进去。可吞掉对方的同时,自己却也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楼上有个整天醉成一滩烂泥的黑影,偶尔会被回来的男人往死里痛揍一顿,两条腿都扯断了,还醉醺醺地到处敲门要酒喝,没有酒就到处抓小一点的黑影吃。
楼下某个房间的中年人在念诗,那诗实在算不上好,但中年人却念得无比陶醉,好像世界上只他一个人欣赏就已经完全足够。
隔壁某个房间是个总会自己把自己骂哭的小姑娘,哭够了就咬着牙再骂,颤巍巍地练着怎么条理清晰地请对方团成一团圆润滚蛋。
按照规定,这些情况都是可以投诉的。
管理员很尽职,会挨户敲门,提醒对方目前被投诉的次数。
被敲开门的住户中,有的会收敛不少,有的却会变本加厉,似乎巴不得尽快攒够五十个投诉被轰出去。
……
吴理的影子坐在床上,听完最后一场辩论,看着老师离开了房间。
他对这种令人困惑的生活实在有点吃不消,想要试着从旅店出去,就沿着楼梯来到了前台。
前台的门开着,没有人阻拦。
秃毛鹦鹉和柜台后的木头人没完没了重复着对方的话,很难判断谁是第一句。
他在边上听了一会儿,不太好意思打断,只好看着他们永动机似的车轱辘下去。
吴理的影子蹲在地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整整一个星期的头悬梁锥刺股太过疲惫,需要放纵地休息一个月。
在他的旁边是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影子蹲在前台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一面墙看。
他实在忍不住,壮着胆子戳了戳那团黑影。
黑影咧开嘴“嘿嘿”笑起来,它发出的声音很嘈杂,像是某种低沉的咕哝、又像是极为混乱的梦呓。
黑影非常得意,献宝一样慢吞吞地翻找着,把自己怀里那个破旧的布娃娃给他看,又哼着嘶哑的、无法分辨的曲调,晃悠悠站起来,沿着楼梯走回去。
……
吴理的影子依然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不太能分得清楚——大部分时候,他会觉得外面的经历才是现实,旅店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模糊混沌又离奇有趣的梦。
他偶尔会冒出个念头,觉得留在梦里不出去了其实也挺好。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迷迷糊糊蹲在前台,闻着那一点点清凉的雨水的湿气,不论怎么尝试,都没办法通过那扇普普通通的门离开。
没有明确的“回到现实”的主观意愿,是永远出不去这扇开着的门的。
第70章 欢迎光临(十三)
吴理蹲在313号房间的墙角。
他正沉浸在找回的记忆里出神,冷不防被杂乱的脚步声吓得一激灵:“怎么回事?”
“那些听墙角的。”光头咨询师打了个手势,“跟我们刚才差不多,都急着去下面确认自己的情况了。”
他敲了两下墙,尽力喊了两句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却也清楚不可能有多大的效果,摇摇头叹了口气。
中年搭档皱眉道:“现在下去,状况只会比我们那时候更差吧?”
光头咨询师和催眠师同样清楚这个道理,几人彼此看了看,神色都多少有些无奈。
“为什么?”吴理下意识问了一句,才忽然反应过来,“对了,白熊效应……”
这是种很常见的心理学效应,理解起来也再简单不过——当一个人被要求绝不能想象白色的熊时,脑海中反而会比平时更快地浮现出一头白熊。
白熊效应也叫后抑制反弹效应,越是努力试图去压抑、忘记某种念头,这种念头反而会越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些人如果不知情地下去,只要回到现实的想法足够单一和坚决,其实未必会留下多少意识在旅店里。
可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实情,越是尽全力抑制“想要留下”的念头,大脑反而越会一遍遍不受控地在意识中反复筛选检查,最终被这种念头占据整个脑海。
“这些人未必都有心理学背景,但既然是处理梦境的同行,恐怕一个个脑子转得都不会太慢。”
光头咨询师阻拦不及,叹了口气:“照这个速度,等跑到楼下,恐怕一大半都出不去了……”
严巡忽然想通了整件事:“就该这样。”
“啊?”光头咨询师愣了愣,“为什么?”
“什么才是主体?并不是说能离开旅店、醒过来回到现实里的就是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