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事情就是这样。回头来看,事情就是这样。他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个故事,这里是故事情节转折的地方,而不是,喂,有人提议把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劫出阿兹卡班。这才是真正的、最根本的理由。在他做出决定的刹那间,他的大脑直觉地感到说“不”所导致的情节走向是不协调的。仔细一想,这不是做决定的理性方式。相较之下,奇洛教授的隐藏动机——趁着贝拉特里克斯还没死,在知识被永远遗忘之前,得到斯莱特林失落遗产最后剩下的部分——看上去合理得让人惊叹;在那时看来这的确是与回报成比例的小小风险。
这似乎不公平,这似乎不公平,如果他失去了对自己理性的掌控,这就是会发生的一切,哪怕他只失控了一瞬间。只消这短短的一瞬,他的大脑就决定了在随后的讨论中“是”这个观点比“不”这个观点让它来得舒服。
从一个足以让单独树木模糊在一起的高度,哈利盯向外面的森林。
哈利不想坦白,不想永远毁掉自己的名誉,让每个人都生他的气,说不定之后再落得个被黑魔王杀掉的下场。他宁可被困在霍格沃茨六年都不想面对这一切。这就是他的感觉。因此,实际上,能够抓住这么一个决定性因素是一种帮助,一种解脱——如果哈利坦白,那么奇洛教授就会被送去阿兹卡班,死在那里。
(哈利的呼吸一滞,一阵屏息,一阵停顿。)
如果你这样说的话……哎呀,你甚至可以假装自己是一个英雄,而不是懦夫。
哈利的视线抬离禁林,转向清澈透蓝的禁林上空。
透过玻璃,看向那巨大明亮燃烧的事物,那些毛茸茸的东西,它们镶嵌在神秘莫测、无穷无尽的蓝色当中,那块陌生的、崭新的未知之地。
这……确实有所帮助,他自己的麻烦和那些身在阿兹卡班的人们相比不值一提,这让他好受了许多。世上是有真正身陷困境的人的,而哈利·波特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对阿兹卡班做些什么?
他要对英国魔法界做些什么?
……现在,他到底要站那一边?
在明亮的天光之下,阿不思·邓布利多所说的一切听上去确实要比奇洛教授的话明智许多。更好,更光明,更道德,更方便,这一切如果是真的该多好啊。要记住,邓布利多相信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它们听上去冠冕堂皇,但奇洛教授才是理智的那一个。
(他再次屏住呼吸,每当他想到奇洛教授的时候,他的呼吸都会停滞。)
但听上去冠冕堂皇并不会让这些话变成错的。
而如果奇洛教授的理智中确实有瑕疵的话,那便是他对生活的看法太负面了。
真的吗?读过一千八百万关于人们过度乐观和自信的实验结果的那部分哈利质疑道。奇洛教授太悲观了?悲观到他会习惯性地估低现实?把他做成标本放进博物馆吧,他是独一无二的。你们当中是谁计划出完美犯罪,然后,为了以防完美计划出错的万一,加入所有那些误差容限和备用计划,因此救了你们一命的人是哪一个?提示,那个人的名字可不是哈利·波特。
但是用“悲观”来形容奇洛教授的问题并不正确——如果那真的是问题,而不是由经验得来的高等智慧的话。但对哈利来说,奇洛教授似乎总是用最糟的一面来诠释一切。如果你递给奇洛教授一杯九成满的水,他会告诉你空着的那一成证明了没有人真正关心水。
在想到这个类比后,哈利感到它相当贴切。并不是整个英国魔法界都像阿兹卡班那样,这杯水远远不止半满……
哈利盯着澄澈碧蓝的天空。
……虽然,顺着这个类比来说,如果阿兹卡班存在的话,那么也许这确实证明了那九成好的部分是另有原因,人们是在企图装出善意,就像奇洛教授所说的那样。因为如果他们真的是善良的话,他们就不会建造阿兹卡班,他们会冲向这个堡垒,将它碾碎……对吧?
哈利盯着澄澈碧蓝的天空。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理性主义者,你得读上一大票关于人性缺陷的论文,有些缺陷只是单纯的逻辑失效,而还有一些看上去就要黑暗多了。
哈利盯着澄澈碧蓝的天空,然后想到了米尔格拉姆实验[15]。
斯坦利·米尔格拉姆[16]的这个实验是为了调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成因,试着理解为什么德国市民会服从希特勒。
于是他设计了一个实验调查服从性,看看德国人是不是因为某些原因更倾向于服从来自权威人物的虐待命令。
首先,他在美国人身上进行了一次测试版的实验,作为对照组。
之后他根本用不着在德国人身上试了。
实验机制:有三十个摆成一行的开关,上面的标签从“15伏特”一直上升到“450伏特”。每四个开关被标为一组。第一组的四个开关标的是“轻微电击”,第六组标的是“极强电击”,第七组上标的是“危险:剧烈电击”,而最后两个开关上只标示了“XXX”。
然后有一名演员——也是实验人员中的一员——出现在了测试对象面前,假装是和他们一样看了广告,过来参加这个关于学习的实验。演员输掉了(有暗箱操作的)抽签,然后被用带子绑在了椅子上,身上还带着电极。真正的测试对象会被用电极轻微电击一下,这样他们就知道电极是在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