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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多拉忽然又有了力气。她咧嘴对自己笑了一下,伸长了手臂,艰难地摸到斜上方石头凸起的边缘。再够出去一点,再一点……把手掌往上移动,收拢手指抓住。
    抓是抓住了,但距离拉开太大,她的双足踮起到最高然后兀地滑脱。
    有那么一刹那,潘多拉的身体几乎悬空,全身重量全都压到手臂上。混乱之中,她疑心听到了关节脱臼的脆响。也可能是岩壁表面的碎石被她踢入洞穴底部。
    她什么都顾不上,把身体往岩壁上撞,另一只手和双脚胡乱地摩擦摸索着,想在承受不住掉下去前找到可以固定的点。她的右脚先踩上略微倾斜的坡面,然后是手指偶然插入了某块石头的小洞里。
    驱使着仿佛已然不属于自己的双臂,潘多拉喘息着向上伸手,去摸已经在视野之中的洞穴入口。先是右,然后是左。她双手扒在岩洞边缘狼狈地挣扎,蜷起背脊,弯曲手臂,想象自己向上弹跳,终于上半身趴伏着撑上平地。强撑着把手臂前挪,她将下半身也拖上岩壁后,浑身脱力,瘫倒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止不住地咳嗽。
    眼前发黑,潘多拉咬了一下舌尖。
    光,她看得到光,就在斗折的洞穴更深处,岩石中破开的拐角后。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洞穴侧边,扶着岩壁站起来,倚靠着向前迈步。
    还有最后一点,只要拐过这块岩石,外面就是--
    从空隙中钻出去就进入另一个洞窟,狭长,逼仄,像是甬道。
    那指引着潘多拉一路攀爬到这里的白光在通道的尽头。
    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止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这里确实是出口。或者说,曾经的出口。
    巨大的、色泽与质地都与岩洞内部迥异的石块封住了洞穴尽头。而在光洁的灰白色岩石表面,一连串玄奥的图案结成圆形的石刻纹样,安静地发着光。不需要懂得术法,潘多拉也立刻明白,石刻是锁住这地下洞穴、还有她这不祥怪物的某种封印。
    这就是她拼尽全力追寻的光明还有生机的真实面貌。
    双腿发软,膝盖无力地落地,她瘫坐下去,几乎是习惯性地摸索,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石,朝着石刻投掷过去。
    在撞上封印的瞬间,石块化为粉末。
    她无声地笑了。
    也就在这个时刻,潘多拉陡然注意到,在这个洞穴之中,不论是在更昏暗的底部,还是这甬道之中,她都没有听到过风声。这不正常。
    她清醒地做出假设、排除不太可能的那些,得出结论:
    除非……这块巨石的用途不仅在于堵住出入口,也封住了空气元素的流动。
    是触碰石刻期待她也会立刻被灼烧殆尽,还是爬回洞口跳下去更干脆?潘多拉禁不住自暴自弃地想。不过她连原路返回一跃而下的力气都没了,其实用不了多久,她大概就会无法呼吸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做的。啊,当然,她可以继续祈祷,期冀赫尔墨斯会及时找到这里。
    她努力过,拼命地求活给他时间。但已经够了,可以不用继续欺骗自己了。潘多拉在心里轻声地说。他不会来了。
    他当然会有许多没能来接她的理由。也许是实在无可奈何,抑或是原本就打算背弃承诺。但结果都一样。他没有带她走。
    潘多拉缓缓地躺倒。肢体的痛觉开始复苏,她眯着眼睛忍受,石刻冷冷的光成了睫毛之间晕染开的一团白。相似的景色她在哪里见过。
    是在伊利西昂的最后一天。
    伊、利、西、昂,至福乐原,多好听的发音,多遥远的幻梦。
    她坐在赫尔墨斯神庙后的悬崖边上,拨着里拉琴弦,练习催听者入睡的魔曲。想到次日这段美好得令她心悸的时光就要暂告段落,她有些心不在焉,弹错了几个音。
    “在想什么走神?”
    她腰间忽然一紧,赫尔墨斯凑过来朝她脸上吹气。他明明已经活了很久,在她面前老是做些幼稚行为。不等她答话,他又埋怨似地来了一句:“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到悬崖边上来。万一你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
    潘多拉笑吟吟地回答:“我会尖叫,然后您会立刻飞过来接住我。”
    赫尔墨斯扬起眉毛。
    她搁下里拉琴,朝他眨眼,撑在身后的双手一推。
    脱离崖尖,她朝着礁石和湛蓝水波快速坠落。
    下坠猛地停止。
    潘多拉睁开眼,赫尔墨斯双臂箍着她贴近胸口,用力得她有点疼。
    他神情莫辨,只是盯着她,像要将她吸进去困住,从春末夏初密林那偷来一捧的浓绿,是融化后冷却的翡翠,贸然入水会无法脱逃的静谧幽潭。
    她勾起唇角,伸手触碰他的面颊。仿佛在宣告她的正确、她的胜利,也证明她的盲信,以及他们共享的一点疯狂。她可以不问原因地从悬崖上跳下去,坚信他会接住她。这是个绝佳的比喻,形容他们离开伊利西昂之后的计划恰如其分。
    赫尔墨斯抓住她贴在他颊侧的手。她看见自己映在他眼瞳里的倒影,像风穿过花丛,随着他的微笑几不可察地摇曳着。
    托住他们的力量骤然消失。
    浪花溅起雪白的浮沫,他们跌进水中。
    长串的气泡向水面逃逸,他们继续向水底下沉,朝着洁净的白沙和缤纷珊瑚礁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