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提坦神族的身后,出现了人类卫兵。就在不久之前,这些青年神采奕奕,对潘多拉腼腆地微笑,目送她步入宫殿深处。现在他们面露疲态,眼神却足以刺穿她。
惊慌失措、无辜又可怜的神明的棋子,她能扮演的只有这个角色;她要哭着祈求宽恕,她要在赫尔墨斯来救她之前活下去。潘多拉立刻明白了这件事。
她缩起肩膀,垂下头不成句地啜泣:“我……我不知道盒子里是……我、我只是遵循吩咐……请您……请您原谅我……”
厄庇墨透斯抓住她的手臂。潘多拉一个激灵。
他像是抑制住了叹息,拉她站起来,口气依旧很温和:“我知道了。”
不是责骂,却也并非宽恕。她不安地注视他,希望阿芙洛狄忒赠予的祝福能让她的“丈夫”仁慈一些。
厄庇墨透斯目光凝了凝,而后他向卫兵颔首。
“把她带走,还有--”他有些犹豫不决似地补充,“不要伤害她。”
守卫一左一右从后包围过来,潘多拉没有挣扎。大概因为在神明御前,他们的动作还算克制,只以长矛的木柄推她前进。但他们没有容许她回头。
潘多拉被带到偏僻的小房间。里面没有点灯,她一个踉跄被推搡进去,身后门砰地紧闭上。而后传来上锁的金属碰撞声。
她靠在门板上,深呼吸,鼓起勇气踏出半步,伸手摸索房间里的状况。
下一刻,她骤然失去平衡,直接撞到墙上。
并非什么东西绊倒她,而是房间地面和整座宫殿都开始摇晃。
大地在震颤。
潘多拉抵着墙,抱头低声地尖叫,但她的声音被从土壤最深处传来的悲鸣掩盖。地底仿佛下起雷暴,巨响轰鸣,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而后,大地女神宣告反叛。
雷霆的咆哮震耳欲聋,墙面染上惨白的雪光。原来这间屋子有个小小的窗户。
城中有人尖利地哭叫,声音到一半就止歇了,仿佛看到了太可怖的光景。
潘多拉强忍惊骇,立刻挨过去张望。盖亚的神谕压迫力没有宙斯那般巨大,她勉强可以行动,说不定可以趁乱逃走。
但窗口正对厄庇墨亚洁白高耸的围墙。开口太小,把头探出去都困难,潘多拉只看得到一线天空,除此以外映入眼帘的便是齐整堆砌的石砖。
坠落的雷火仿若炫目的光雨,裹挟着足以燃尽一切的力量袭来。
厄庇墨亚城沐浴在宙斯的怒火之中,却毫发无伤。
“噢,至高的盖亚神!”
“赞美大地--!”
她看见城墙上的卫兵拜伏下去,开始高声祈祷赞美。
而大地女神的宣言尚未结束:
“……吾可靠的盟友厄庇墨透斯将遵循誓约,从此刻起禁绝人类对奥林波斯神的祈祷与供奉。”
潘多拉一个激灵。她双臂环抱胸前,回望锁上的房门。
厄庇墨透斯是盖亚的盟友?也就是说……他早就提防着宙斯的报复,警惕着她这来自奥林波斯的“礼物”?
自以为布下陷阱的猎人在步入森林的那刻就在往捕兽网中前进。
受蒙骗的其实是她。
厄庇墨透斯会怎么处置她?
“宙斯,汝与父亲克洛诺斯一样,将会自天空之座坠落!”
滚滚雷鸣中混进非人的咆哮,还有巨物坠落的闷响。
大地再次开始震动,房门四壁天花板还有窗口都在摇晃,潘多拉缩进墙角,勉强能看到的墙头那一线天空也在颤栗。
厄庇墨亚的白色城墙之外,石头碎屑与燃烧的木块纷纷坠落,时不时间杂来自神明的流矢。蕴含毁灭之力的巨物宛如竞相奔赴靶心的彗星,在大地之上点亮一个又一个爆发的光球。农田凹陷为深坑,村庄瞬息湮灭,丘陵上的葡萄园成为起伏的火海,港湾被海啸吞噬……
不知道什么时候,苍穹被染成火烧的赤红。
日月星辰都不见踪迹。白昼与夜晚不再有分别。
仿佛世界要就此终结。
无需宣告,目睹这番光景之人立刻就会理解:神明之间的战争打响了。
而在城内,恐惧的尖叫,痛苦的哭嚎,这些声音逐渐归于沉寂。
向厄庇墨透斯臣服的市民们已经是幸运之人,他们没能逃离宙斯降下的神罚,永远地失去了轻松的生活,但至少此刻,他们头顶的屋檐依旧完好,只是在不停地震颤。
祈求居住于天空之上的神明时,凡人要抬起手臂,高声呼唤神名。然而现在,向奥林波斯众神祈祷被盖亚的神谕禁止。
凡人们甚至不清楚该如何祭祀沉寂太久、已经几近被遗忘的原初神。
有人向地面泼洒美酒,宰杀牛羊然后埋入土中,将其献给盖亚。有人匍匐在地,朝着泥土喃喃自语许愿。有人到顷刻之间成为地坑地神庙边缘去窥探,想要从废墟中捡拾宝物。也有人以泥浆涂抹全身,相信这能佑护他们不受开始在城中肆虐的疾病侵扰……
大多数人躲进家中,锁上房门,安静地等待。
凡人的意愿于神明之间的战局无足轻重。不论高洁还是卑鄙,富有或是贫穷,所有人此刻都同等无助。
但无助之人与无助之人之间也有所不同。能够在家中寻求庇护的人等待神战终结,期冀到那时这座庇护他们的洁白之城依然屹立不倒。他们相信正如普罗米修斯为人间的夜晚带来火光,他的弟弟也会在神战的烈焰中开辟出一方绿洲。而那些因为染病无家可归的人,在归途半路被衰老侵袭倒地不起的老人,被赶出门的外邦人和奴隶……对他们来说,不论人类是否能在神明的纷争中求存,他们的世界已然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