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前后,张家的人情帖礼、生意往来皆有备案,不少名字都能在当晚的宴单上找到,唯独不见那位儒商的。”
这显然有些古怪。
张家在那段时间里最大的生意便是儒商进购的各式药材近千斤,而且最后一笔账款结清的日期又恰好是设宴那天,交易完成,双方皆喜,正是该热闹庆贺的时候,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把人略过去,尤其对于最注重人脉的商贾来说。
如果那儒商正巧未曾婚配,年龄也不大,张富商有意撮合他与自家闺女成事也不奇怪——可是宴请的宾客中偏偏没有他,这就有些不合情理了。
当然,要说那人在结清款项前就已经离开梓城,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从张府小厮的述录上看,张富商除了把人带到库房挑过几次药材,其他时候就基本没有往来。别说单独陪他吃践行酒,就连茶轩酒楼都没摆过桌,礼倒是送过几回,却不像是临别礼。
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张老爷借着那盛宴把人请来,跟其他友商一块,互相引荐结善缘了。至于名单上没找着那人……或许是临时起意的,或许是张富商亲自去请的人。裴岚坚持认为席上的宾客应该不止宴单上的那些,不然没法解释张府小姐忽然出席招待的问题。
“也就是说,现有的证据并不能说明那人当时在不在席上,这都是你从笔录里倒推出来的?”长仪支着下巴琢磨着,“可是席上的人怎么会没有关于他的印象呢?那家的小姐也不记得她是来做什么的……”
这样的贵客,再怎么低调也不至于让人忘得干净吧。
“术法,或者下药,听说西域有种熏香,点起来也能使人记忆混乱。”昆五郎觉得这事不难解释,“手段多得很,就看用得好不好,留不留痕迹。当然,前提是那人真的赴了宴。”
猜测的事,谁都说不准,何况已经隔了上百年,现在也无从查证。
几人各自陷入沉思,长仪却忽然想到:“那位药材商,他到蜀中来收购的那种灵花,是不是霞英花?”
裴岚颔首。
又是霞英花……
长仪微微拧起眉,觉得自己冥冥之中抓住了什么线索,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被这种明艳讨喜的朱色小花给串联起来,偏偏中间少了关键的几环,线索都零零散散的凑不到一块去。
“那人叫什么?”
裴岚沉吟片刻,说张家的账册上没写着他的具体名姓,只知道那人姓宁,银钱往来也只用“宁家商号”来指代。
宁家商号。
长仪与昆五郎对视一眼,两人心底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宁渊。
他与竹青是好友,自称是东海隐逸的偃师,昆五郎重新醒来是因为他,现在中枢出现问题还是因为他放的霞英花珠……有没有可能,当年的儒商跟他有关,收购走的那些霞英花,最终就提炼成了那种花珠,而竹青,也是那时候与他相识的,搞不好就是在宴席出事的那晚。
这人究竟什么来路?
……
与此同时,蜀西边陲。
“今年的天冷得早啊,这才什么时候,连河都冻住了。”老修士捋着花白的胡须,悠悠叹道,“城外的田也没能幸免,收成早的倒是没影响,可到底还有没收上来的,一夜就冻坏了大半。”
雪发白衣的男子负手立于廊下,默然看着门前那条完全被冻住的小溪,半晌没吭声,周身的气息。
“仙衙已经派出人来协助耕收,你师兄这几天也在城外忙活,每次回来都滚得满身泥……为师就纳闷了,要他用术法帮着收茬,又没叫他拿镰刀动锄头的,怎地弄成这副模样?”老修士说着还挺乐,看那人没什么反应,也不觉得没趣,反而喜滋滋地拿起桌上的酒壶,趁着那人不注意,直接对着壶嘴啜了口,眯着眼细细品味。
结果味道还没尝出来呢,就听那人淡淡道:“师父,俗酒伤身,不利修行。”
“为师就喝那么一点,不妨事,不妨事。”老修士讪讪把酒放下,挺惋惜地咂咂嘴,“修行啊……为师这辈子的修行早已经到头咯,如今也不敢奢想得道登天,倒不如看开些,好好享受剩下的寿数。”
那人终于转过身,神色间有些无措,像是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师父……”
老修士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怀:“仙缘这东西,都是天注定的,没有就是没有,再怎么强求也无济于事。为师自知没那份机缘,你那几个师兄师姐也够呛,咱们沉溪门里,最有仙缘的是你,最勤勉的是你,如今名声最响的也是你……雪中客,这名号听着挺诗意,就是冷了点,难免几分清寂。年轻人还是要朝气活泼些,哈,像你三师兄以前自封的什么‘啸风豹’‘破月侠仙’就不错么,那股少年意气就出来了。”
是,他也就只有年少不知天高的时候才敢给自己嚷嚷这种名号,现在再让他当面说一次,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
思及往日趣事,柳封川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了几分,很快却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稍稍侧过脸,双唇紧抿。
老修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胖滚滚的小麒麟正在结了冰的溪面上到处撒欢蹦跶,似乎对底下的游鱼挺感兴趣,用那蹄子又刨又踹的想把冰面破开。
他叹了叹:“你还在想老幺的事?”
柳封川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头:“若是我能及时察觉,若是我的修为再抢些,或许小师妹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