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感觉到傅天河胳膊上的肌肉在萎缩,Alpha的手臂仍旧坚实,只是没法再使出力道,将他拥入怀中。
陈词垂眸揉按,重复着机械性工作时,人非常容易走神,就连他也不例外。
自从能够体会到感情,陈词发现他比从前更难专注了。
那些情绪如细小飞虫般,时刻不停地围绕在他身边,倒不会真正影响到什么,就是总能分走他的一些注意力,一不留神就思绪跑偏。
陈词难免有些困扰,他不太能忍受办事效率的下降。
陈念说都是因为这段时间他心情太差,等到以后遇见开心的事,就会明白拥有感情是多么幸福。
开心是什么感觉?
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陈词还没能体会到。
少年的双手顺着傅天河的小臂,移动到Alpha的腕处,两侧的腕骨突出,一双大手更是骨节分明,指腹和掌根处都带着长年累月劳作的硬茧。
傅天河很喜欢和他十指相握,Alpha嘴上说着是不是有点傻,实际上比谁抓得都紧。
当然陈词也没和别人握过手就是了,和他有过身体接触的人,屈指可数。
他思绪放空地按着,突然间,感觉到傅天河手腕中央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动弹相当轻微,几乎无法被准确感知,但陈词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那是指骨牵引,所发出的起伏,陈词立刻低头,便看到傅天河的食指在微微颤动。
古井无波的心霎时被某种陌生的情绪击中了。
平稳的心跳突然变得急促,连带着对氧气的需求也迅速升高,呼吸不由得加快。
陈词死死盯着傅天河的手,看到他的食指抽搐般,轻轻动弹着。
一下,又一下。
“傅天河。”
他轻声呼唤,嗓音不稳,“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手指的颤抖停了一下,以更加缓慢的速度重现,如果说方才更像条件反射般地抽搐,那么现在,就是真正被身体的主人控制着。
陈词一动不动,生怕自己呼吸重了,也会干扰到傅天河的动作。
他将视线移到Alpha的脸上,傅天河眉头正若有若无地皱起,如同在某种困境中竭力挣扎。
挣扎着想要苏醒。
墙上挂钟的指针无声转过一圈又一圈,食指的颤动逐渐扩散到其他手指,到最后,一整只手摸索着迟缓移动,陈词看到他白色的睫毛不断抖动,似在同无形的力量做着艰难斗争。
经过十几分钟的挣扎,又或许其实只有短短的几分钟,那双眼睛终于缓慢又疲惫地睁开。
陈念对上了一只毫无焦距的黑色瞳孔,同样也看到了另一侧,血肉愈合的眼眶。
鼻子在这一刻猛然一酸。
熟悉,实在是太熟悉了,二十天前他们从格陵兰冰雪高原回来,傅天河接受了第一次手术,在他术后醒来的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
陈词记不太清了,因为此时此刻迸发出的汹涌波涛实在太过强烈,强烈到让他忘记了其他的所有事情,转瞬被深重地淹没。
陈词握住傅天河的手,Alpha终于苏醒,他仍不敢掉以轻心,能够醒来固然是件好事,但还有可能会出现其他糟糕的情况。
“还记得我是谁吗?”他轻声问道。
如同被这句话唤回了神智,正盯着天花板发呆的傅天河转动眼睛,将视线移到陈词脸上。
他盯着少年看了十几秒钟,然后非常、非常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陈词的心骤然提了起来,吊得他难以呼吸。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心脏不是被肌肉和血管牢牢固定在胸腔里吗?更何况还有肺部和骨骼的禁锢,怎么会提起?
傅天河的双眼微微眯起,他唇角动了下,似乎像要扬起弧度,却因为还很虚弱,做得不够好。
这个在极度虚弱中露出的笑,仿佛在回答陈词:开玩笑吗?我怎么可能会忘。
心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如此鲜明的坠落感,带起震动,让躯体里的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
对于刚刚懂得情感的陈词来说,实在难捱,竟然让他出现了心跳加速,想要呕吐,腹腔疼痛,咽喉发涩,鼻子很酸的症状。
眼眶转眼间被温热的液体充满,没等陈词把它擦去,就掉在了傅天河脸上。
傅天河又眨了下眼。
他大概从漫长又离奇的梦中缓过来一些了,有关现实的零散记忆被重新想起,从陈词眼中掉落的泪水仿佛不是温热,而是某种沸腾的滚烫,烫得他想要哆嗦。
……九月这是哭了吗?
傅天河头一次见到少年流出眼泪,不,准确来说,是头一次看到他眉头紧皱,咬着下唇,琥珀色的眸中挤满悲伤。
他最为熟悉的,素来冷情冷感的少年,竟然为他流出了眼泪。
傅天河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
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没醒,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其实是更深一层的梦境,从粉红色的动荡世界中脱离,他坠入了潜意识里的失乐园。
在他的认知中,九月是不可能落泪的。
自己跪在唐纳德面前,亲手将早已和血肉融合的眼球挖出来时,少年都没有掉一滴泪。
陈词说那是因为他从小就情感缺失,他其实不太能体会到太过剧烈的情绪。
傅天河知道他说得还比较委婉,九月大概率什么都感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