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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此处,他大吼一声,将手中酒坛猛置于地。
    酒坛粉碎。
    浊酒四溅。
    数年前少年在这玉衡楼前相遇。
    数年后青年时却已各自离散。
    兄弟情谊如这粉碎的酒坛,一团湿渍,成了滑稽的笑话。
    段宝斋泪流满面,抬眼去看沈逐。
    “自此以后,分道扬镳,不是兄弟。”
    *
    沈逐提了那两坛子酒回家,入大门过轿厅,便见庭院中已有一着灰色大氅的人负手等候。
    那人回头,两鬓斑白。
    正是之前在谒陵之乱时被谢太初所救的内官监提督太监严大龙。自回京后,他听了谢太初的话,于内廷和后宫对赵戟一片歌功颂德。
    赵戟正是用人之际,如今随着大行皇帝殡天,赵戟已掌玉玺成为了嗣皇帝,他亦得了恩典,荣盛内官监掌印太监一职。
    沈逐见他到了,上前抱拳道:“让严掌印久等。”
    严大龙为人和蔼,笑了笑,回礼道:“不曾久等。新皇登基大典就在不久后,内官监里忙作一团,咱家也是刚抽开身过来,瞧沈大人院子里这梨花好看,也不过站了片刻。”
    他瞥了一眼沈逐提得酒。
    “沈大人去玉衡楼了?”
    “听说掌印爱酒,便去打了两坛。”
    “如今倒也不敢过量。”
    两人寒暄几句,终于入了私密的内宅,关上门后,严大龙问:“你要让我看的人呢,带上来。”
    沈逐应了一声。
    “将皇太孙赵浚抱出来。”
    他说完这话,严大龙脸色已变,肃穆瞧着里间寝阁。
    片刻后,便有一着道袍的年轻人垂首抱着一十来岁的孩子过来,严大龙快步上前一看。
    果真是在谒陵之乱中气绝而亡的皇太孙赵浚。
    “太孙竟真活着。”严大龙声音发抖,“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先太子死后,皇太孙上前哭泣,又因肩头有伤,失血过多昏厥。那会儿情况错综复杂,我捏造死讯,后乘乱将太孙带了出来。”沈逐说,“只是皇太孙自那时起,便一直昏厥不醒。找过医生问诊,亦无好转。”
    “好好,活着便好。皇太孙吉人自有天相。这么大的灾都熬过去了,总能醒来的。”严大龙眼眶红了,仔细打量赵浚,哽咽着说,“沈大人,您这可是大功德一件啊。”
    沈逐一怔。
    谢太初的判词便在耳边响起。
    ——沈大人似有大功德又似有大劫难降身。
    ——大功德便是大劫难。大劫难亦是大功德。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严大龙又观皇太孙半晌,依依不舍为他盖上被褥。
    那抱着太孙之人便将太孙送回了内间。
    严大龙坐下,擦了擦眼泪,感慨道:“且好生安置皇太孙于你处,我再暗自请名医来看,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话之间,刚才抱着皇太孙的仆役又出来,撩起裙摆匍匐跪在严大龙面前。
    严大龙困惑。
    “这是……?”
    “此乃乐安郡王身侧掌家太监,林奉安。”沈逐道,“我于延寿寺外抓他,后需有人照顾皇太孙,便把他私押回京,留在了我的府上。”
    跪地之人开口道:“奴婢林奉安,想要入内官监做个内侍,求严爷成全。”
    他抬头看向严大龙。
    果真是赵渊身边的奉安。
    他比赵渊小了五六岁,本就有些孩子心性,大大咧咧。经了谒陵之乱,脸上还带着的那些婴儿肥消退了下去,不止如此。整个人都抽长显瘦,与之前几乎不曾一样。他眼神恭顺,隐隐有两份凄绝,那些过往的天真烂漫没了,倒带了几分内敛沉静。
    严大龙仔细辨认半天,才模糊中想起这真的就是赵渊的奴仆。
    他忍不住感慨一声:“孩子,你要入宫作甚?”
    “奴婢受肃王府恩惠,又被郡王宽待,有再造知遇之恩。如今肃王府遭难,我主赵渊于宁夏备受煎熬,生死无数。思来想去,以奴婢微贱之躯,只有入宫,才有可能做些事情。万一未来、未来郡王用得上,或者太孙用得上。奴婢亦可报了这恩,不再做无用之人。”
    “宫中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严大龙道,“如今我升了掌印,与舒梁势同水火。跟在我身侧,凶险万分。”
    “奴婢不怕。”林奉安道,“舒梁是赵戟帮凶,亦是奴婢的仇人。”
    严大龙沉默许久。
    最后他道:“谒陵之乱时,凝善道长救我性命,使得我才有如今地位。他与郡王结发,我于郡王之困自然义不容辞。你要入宫,我帮你。过几日我送户籍之书过来,说你是我远房亲戚,自阉入宫。届时便差人来接你。”
    林奉安一喜:“多谢严爷!”
    “不要叫严爷了。”
    “那、那叫什么?”
    严大龙说:“你今日便认我做干爹。”
    林奉安听了此言,连叩三个响头,唤了一声:“干爹。”
    阉人本就无后,严大龙听到这一声干爹,不觉有些触动,感慨应了一声:“孩子,奉安二字你是不能再用了。林姓留着,人不可以忘本。干爹便给你取个名字吧,你二世为人,便叫做严双林【注1】。从此以后,你我爷俩在宫中便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荣辱与共,休戚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