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艾伦.斯顿在窗外喊格蕾丝,“你们这边有烧好的水吗?广场上供不上了!”
他这会儿看起来和农民没什么两样了,一件深色的旧斗篷将他从头罩到脚,金色的头发被汗湿透,一点儿卷儿都看出来了,还在额前打了绺,显得颜色比平时深了一些。
格蕾丝看起来也没好太多,带撑的裙子肯定是不能穿的,穿了那玩意儿在厨房里都转不开身。他穿着最简单的棉裙子,袖子挽到胳膊肘。他的头发也乱哄哄的,为了不影响干活,他就像从前在山庄做女仆时那样,在头发外面罩了一个软帽,白棉布做的,很干净。
艾伦.斯顿让他和安娜先去院里,但是格蕾丝直接提着两大桶热水出来,安娜抱着一大筐新出炉的长面包跟在后面。
他们一出来,艾伦.斯顿就直往后退,“你把水放那儿,离我远一点儿!”
最开始的两天格蕾丝也很害怕,因为据说有些种过牛痘的人也会生病。但是现在他不怕了。
他走下门口的几节台阶,放下水桶,从安娜抱着的竹筐里拿了一个长面包喂到艾伦.斯顿嘴前:“你吃点儿东西。”
艾伦.斯顿本来并不饿,合格的军人都受过饥饿训练,尤其忙起来的时候,他就不会想吃东西。但他抬眼看了格蕾丝两秒后,口腔里忽然湿润了,瞬间就有了食欲,低头在长面包上咬了一大口。新出炉的白面包吃起来格外的香,让他忍不住紧接着又咬了一大口。格蕾丝怕他噎着,让他慢一点吃,然后从裙兜里拿出一颗苹果,被他一口咬去半个。
艾伦.斯顿一边嚼着苹果,一边拎起装满热水的桶,他觉得格蕾丝拎这个很危险,容易被溅出来的热水烫到。
他想让安娜先回去,他一会儿再过来取面包,但是格蕾丝不让,自己把竹筐抱过来。
艾伦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了,“回去。”
格蕾丝想起伊娃对于男人的评价:男人说话都硬。他觉得伊娃这句话很有智慧,起码对于艾伦.斯顿来说是准的。
格蕾丝给了他一个白眼,“我们流的是一样的血,种的是一样的牛痘,如果你不怕,我也不怕。”他这样说着,就已经走到艾伦前面去了。
他们来到广场,把热水和面包交给两名士兵。在棚子工作的所有人都是接种过牛痘或患过天花的,多数都是威廉的士兵。此处最权威的是赫尔曼医生,已经六十多岁,他的一生都在和天花搏斗。他自己脸上亦有几个疤痕,据说是他年轻时给自己接种人痘失败后留下的。
牛痘显然比人痘安全很多。
格蕾丝觉得,也许不是所有人都是冲着长面包来的。
“你看那两个人。”他示意艾伦.斯顿看排队的人,赫尔曼医生让排队的人保持距离,一家人可以站在一起。格蕾丝示意的那两人明显是一对父子,穿得不错,显然不是吃不上白面包的人。
艾伦.斯顿站得离他很远,一个劲儿地催他离开,格蕾丝却还想再看会儿。然后他就看到了威廉和威尔士先生!这可太让人惊奇了,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说话,旁边还有几个带着白色假发的男人。
格蕾丝看到威廉和威尔士先生在咖啡馆前的椅子上坐下来了,一个戴假发的男人将厚厚一叠纸放到威廉面前,紧接着是一支笔。
“他要干什么!他想让威廉写什么!”格蕾丝着急地问。威尔士先生是阿伦德尔伯爵最忠实的狗,那个大阴谋家还想从斯顿家拿走什么!
“别急,格蕾丝,他们只是商讨一些事情,威廉不会被他们左右的。”艾伦.斯顿说道。他见格蕾丝急得不得了,像是要跑过去直接发问了,便脱掉罩在自己身上的斗篷,用长棍子挑进煮沸的锅里,又用肥皂仔细洗了手和脸,然后才离格蕾丝近了一些。
“父亲在世时,家里的钱大部分都存进了日内瓦的银行。后来家里的现钱逐年增多,母亲就将它们分散地交给一些委托人去经营,有赔有赚。现在阿伦德尔希望能说服威廉,把所有的钱都转存进英国的银行里,那些人就是从英国来的银行家。”
“他们在说英语吗?”
“是。”
“……阿伦德尔是在骗人吗?”
“那倒不至于,英国的银行信誉不错,存钱利息比日内瓦高,还可以在银行找代理人,在英国做一些经营。”艾伦.斯顿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倒霉,斯顿家的财产和他连一块儿了……他也是为自己好,现在哪儿都不如在英国赚钱方便,只是难为他竟然让人找到这儿来。”
“那……要不就听他的?倒也不是听从他的安排,只是——”
艾伦.斯顿又笑了,“别着急,格蕾丝,威廉不会莽撞的,他会把那些文件都仔细看一遍,然后认真考虑的。”
“你怎么不过去?那里面也有你的钱啊。”
艾伦.斯顿偏过头看他,“那你怎么不过去?里面也有你的钱啊。”
格蕾丝差点儿就要不高兴了,幸好艾伦.斯顿马上就正经起来:“我怎样都行,我听威廉的,母亲在这种事上也听威廉的。这三个棚子和那家天花病人的收容所花了不少钱,给廷臣行贿也花了不少。后面肯定还要继续花钱,我们手头的现钱要不够用了……威廉本来想从日内瓦银行取一些钱出来,但是阿伦德尔说这样不划算,英国银行可以贷给我们这些钱,不收利息,条件就是我们把钱存进他们银行里,继续拿收益。这其实是很划算的买卖,但是威廉很讨厌这类事务,只不过我更讨厌这类事务,就只能辛苦他去和那些伪君子们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