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大儿子过于像她的丈夫了,父子俩如出一辙地志存高远,也如出一辙地与她不甚亲近——尊重与爱护是有的,但是永远都不亲近。
小儿子出生以后,斯顿夫人恨不得时刻将他搂在怀里,一心要将他养成“自己”的儿子。没有了斯顿先生的约束,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宠爱孩子,不用像长子那样刚六岁就去男校寄宿,刚十二岁就要去首都的军校。
只是后来艾伦.斯顿还是去军校了,他抵挡不住兄长的光芒,在十五岁那年凭借自己的成绩考进首都的军校。威廉.斯顿专程回家将弟弟接走,斯顿夫人带着一众家仆站在山庄外挥泪道别。
格蕾丝至今都记得两人骑在马上,奔驰出很远后又同时勒马回望的样子。那一刻,连他都不得不感慨,这两兄弟真的很像。
但是威廉.斯顿不在家的日子里,艾伦.斯顿就是个小号的魔鬼、大号的混球。
他一定是从斯顿夫人和布朗太太那里听来了什么,总是看格蕾丝不顺眼。那时候的格蕾丝将他视作恩人,在他面前总是一副低眉搭眼的乖顺模样,对他言听计从。
他会为一点小事让格蕾丝顶碗罚站,格蕾丝就会真的站一上午,并且不让碗里的水洒出来;他让格蕾丝学羊吃草,格蕾丝就会弯下腰直接用嘴叼下一截青草,苦涩地咀嚼两下吞进肚里。
艾伦.斯顿还喜欢让他学各种牲口的叫声:猪、牛、狗,为了哄他高兴,格蕾丝因此而练就了一副灵巧多变的嗓音。艾伦.斯顿想让他变成马,他就趴下来,让艾伦.斯顿骑到他背上,带着他满院子转圈。格蕾丝比艾伦.斯顿大一个月,却比他瘦小许多,经常驮着他走两步就歪倒在地上,这时艾伦.斯顿就会学那些大人的样子,用假马鞭拍打格蕾丝的屁股,在格蕾丝身上发出各种威风的吆喝声。
格蕾丝有时也会生气,但很快就会安慰自己,艾伦是弟弟呢。弟弟……一想到这个词,格蕾丝心里就忍不住地甜蜜。
艾伦.斯顿脾气不好,经常玩着玩着就恼了,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发育出男性魅力,连女仆们都不愿和他多说话。山庄里没有别的孩子,只有还没有被分配家务的格蕾丝愿意陪着他,听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在庄园外采许多漂亮的花送给他。即使那些花刚被递到他手里,转眼就会被碾碎在他漂亮的小牛皮靴下。
只有在这个时候,格蕾丝才会感受些许的难过。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格蕾丝八岁时,斯顿夫人某天突然看他不顺眼,也可能是嫌他带野了艾伦——毕竟艾伦.斯顿每天为了想法子折腾他,经常带着他在山庄外面晃荡,有时连家庭教师的课都会忘记。
斯顿夫人指着八岁的格蕾丝说:“这么大了,应该找些活给她干。”
作为斯顿夫人的狗,布朗夫人将格蕾丝安排进了洗衣房。
主人们的衣服都要用烫水洗涤,白色的衬衣还要用淀粉上浆。洗衣房里常年充满热乎乎的蒸汽,人在里面待久了都会喘不过气来,如果赶上夏天,双手在烫水里泡一天,就很容易晕倒。格蕾丝在里面吃尽苦头。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的邻居,枫叶田庄搬来了新主人,同样靠经商暴富的奥多尔家有一位真正的淑女,名叫海伦娜,也就是后来与威廉.斯顿订婚又退婚的女人。
艾伦.斯顿曾去洗衣房找过格蕾丝两次,问他为什么不陪自己玩。那时候格蕾丝被烫水泡得喘不过气,无法回答他。两人隔着半屋的水蒸气无法看到彼此,艾伦.斯顿无法忍受洗衣房里的热气,他等了一会儿等不来回答,就匆匆离去了。
那时候他的眼里就已经全是海伦娜.奥多尔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永远穿着漂亮的大裙子,高高地扬着头,头发散发着香味儿。他很快就将那名陪伴了自己整个童年的瘦弱乖巧的小女仆抛到脑后。
格蕾丝十岁那年,十五岁的威廉.斯顿带着几位同学来山庄过假期,山庄里一下子多出许多床单要洗。
格蕾丝晕倒在洗衣房,厨娘苏菲为了让他清醒过来而耽误了晚餐。等客人们用完晚餐上楼后,布朗夫人跑去仆人们所在的地下室训斥苏菲的擅离职守。
威廉.斯顿拿着摔掉一只耳朵的烛台来到地下室,想问问管家还能不能修理,正好听到厨娘的哭诉:“格蕾丝还这么小,在洗衣房待了一整天才晕倒,她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幸运,怎么可能是偷懒假装?”
直到这时威廉.斯顿才知道自己那个没有姓氏的妹妹就在山庄里,并且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天晚上,格蕾丝是睡在威廉.斯顿的床上的。
他个子矮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双手的皮肤更是被烫得皱起,然后又萎缩起来,像个小老太太。
威廉斯顿让他坐在自己柔软干净的床上,自己则蹲在他跟前,捧着他的一只手,给每一根指头都涂上润肤的乳膏。
格蕾丝垂眸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威廉少爷,你知道我是谁吗?”
十五岁的威廉.斯顿已经初具美男子的规格,闻言抬起头,用他那双蔚蓝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以后叫我‘哥哥’。”
那一瞬间,格蕾丝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亲情。
这一声“哥哥”之后,他知道了更多的事。
原来,威廉.斯顿每次给家人捎带礼物,都会有格蕾丝的一份,但是格蕾丝从来没有收到过;原来,威廉.斯顿曾在写给母亲的信里提醒过,要将这个妹妹送去女校接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