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艾伦,我们赢了!”一向稳重的威廉.斯顿按捺不住地在这里用了叹号结尾。
格蕾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大脑重新获得充足的氧气,使他得以顺利思考,当即明白威廉.斯顿藏在“距离太远”和“急行军”后的不便言明的真相——不是他们离得太远,而是命令来得太晚。
为何军令不能及时到达?
格蕾丝通过威廉.斯顿之前的信件传达的信息,很快就想明白,边境省不仅是本国与敌国的战场,亦是御前会议与教会角力的战场。比起战争的成败,他们更在乎自己在军队中的掌控力。
格蕾丝无比后怕,若不是威廉的军队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一身疲惫”的威廉很有可能成为这次政治角力的牺牲品。
边境争斗不断,除了首都那些老爷们各怀心思,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本国兵力不足,军事拨款亦被层层剥削。一份军饷发下来,会被刮好几层油,等到了士兵手里连买一套换洗的军装都不够。
据格蕾丝所知——当然也是从威廉.斯顿写给艾伦.斯顿的信里知晓的,许多军队都是靠长官或某一大贵族供养,所有军饷和枪支弹药的开支都从长官和贵族的私人财富里拨款——威廉.斯顿的军队就是如此,是以他的部下对他有着无比的忠诚。
每每想到这里,格蕾丝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自豪与欣慰。
他,格蕾丝,一个假女孩,住在仆人地下室里的没有名分的妹妹,心甘情愿地穿上裙子,放弃属于自己的遗产。
他的数学是威廉.斯顿教的,他的心算曾多次受到哥哥的表扬。
他早就算得清清楚楚了,威廉.斯顿名下每四亩良田中的一亩所产出的粮食、酒庄里卖出的每四瓶酒里的一瓶、他射出的每四发子弹中的一颗、每四颗士兵的忠心中的一颗,都是他格蕾丝偷偷送给哥哥的礼物。
第14章 两兄弟
艾伦.斯顿两月回一次家,每次在家停歇一星期。
只要他一投进斯顿太太宠溺的怀抱,就会立刻卸去在军校里养成的好身姿,恢复从前在家时的做派,甚至比一般的富家少爷更无规矩。
他刚在外面骑了一大圈马——斯顿山庄附近有大片宽敞的草地,比军校的操场更适合纵马——他骑马骑得爽快,正是志得意满之际,还穿着外面的靴子就上了楼。
他不是老老实实走路,每一步都带着跳跃,鞋底占满湿润的泥土,每次抬脚都在地毯上留下一小撮脏泥。
他脚底踏得“咚咚”响,嘴里打着呼哨,使他成为最容易被狙击的敌人。
当他踩上最上面那级台阶,准备拐进走廊时,格蕾丝无声无息地从拐角后转出来,以一种阴鹜的沉默看着他。
艾伦脚下猛地顿住,几乎立刻想往后退一步,但他绝对不想让格蕾丝看出自己刚才被吓了一跳,强撑出淡漠的神色,用不屑的语气骂道:“老鼠一样!”
格蕾丝挪了两步,站到他跟前:“哥哥给我的书呢?”
虽然艾伦.斯顿在格蕾丝面前提起威廉.斯顿时,也会用“哥哥”这个称呼,但他的本意是讥讽和提醒,讥讽格蕾丝永远不能合法地称呼威廉为“哥哥”,提醒她,她和威廉真正的关系。她永远无法得偿所愿,即使做威廉的情妇都不可能。
可他同时又很讨厌格蕾丝在他面前提起威廉.斯顿时用“哥哥”来指代,这在他听来也是种讥讽和提醒,提醒他,他在血缘上其实是这个贱女人的弟弟。
是的,说来有趣,生来没有父亲的格蕾丝竟然也有弟弟。
当年格蕾丝的母亲玛丽挺着明显的大肚子时,斯顿夫人终年扁平的腹里竟然也躺了一个胎儿。
厨娘苏菲说,格蕾丝应该把艾伦少爷当做恩人,当年若不是因为怀着艾伦少爷,斯顿夫人怕惹怒神而降罪给腹内的胎儿,她一定会在格蕾丝出生之前就把他解决掉。
苏菲说这些话时正在处理一只鸡,她说“解决掉”时,半英尺宽的厨用刀正好“咣!”地一声剁到鸡腿根上,那只可怜的鸡大腿就从身体上分离开来。
那个时候格蕾丝还很小,被那声血腥的“咣”震慑住,于是真把艾伦.斯顿当做恩人,认为如果没有艾伦.斯顿,自己的下场一定比苏菲刀下的公鸡更加凄惨。
所以在童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格蕾丝是心甘情愿由着艾伦.斯顿欺辱的。
艾伦.斯顿是个天生的魔王。
格蕾丝曾认真分析过,他认为艾伦.斯顿的身体里有两副灵魂,面对兄长和外人、甚至包括他的母亲,他面对这些人时,努力把自己像父亲的那一面展露出来,好让自己跟上兄长的脚步;而回到家里,在斯顿太太的宠爱里,他就会显露出继承自母亲那里的魔鬼的一面。
不过近两年,格蕾丝对艾伦.斯顿又有了新的见解。他认为艾伦.斯顿是个可怜人,他不得不将自己撕裂成两个人,扮演出两副面孔示人。他的心里是向往兄长那样的优秀与伟大的——这在格蕾丝看来简直毋庸置疑,任何上进的男人都应该向威廉.斯顿看齐;但是如果还想继续享受母爱,他就要在斯顿夫人面前扮演哥哥的反面。
这里不要有误解,斯顿夫人当然她也爱她的大儿子,她的大儿子完全就是她丈夫的翻版,相貌、身材、性情、智慧、意志力,等等,所以她当然爱她的大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