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辽无极伸手点了点他心口,道:“一千两,我替你解蛊,你走,不必担心王府追兵。”
沧浪抖搂着空荡荡的袖袋,晾开双掌,“与穷光蛋做生意,这回算你看走眼了。”
“不忙,”辽无极讨价还价的间隙再杀一人,捻着指尖凑到鼻端嗅了嗅,露出些微嫌恶:“那便先记着,探花郎一诺,早晚抵过千金。”
沧浪神色倏冷。
“封璘花重金雇你,就是为了让你在自家后院纵火?首鼠两端,信义不居,可是生意场的大忌。”
“先生承认是王爷的后院人了?”沧浪语迟,辽无极轻轻一嗤,道:“王爷光叫我护着你,又没叫我看着你,放你走,不算失信。你这人也真怪得紧,几次三番嚷着要逃,现在机会就在眼前,究竟还犹豫什么?”
是啊,还犹豫什么呢?
吐息之间雨水瓢泼长下,雨珠砸破水洼,沧浪迷惘一瞬的脑筋突然清明。
他沉声道:“封璘既与高无咎反目,又是当朝权臣,与之为盟,未尝不可。我若一走了之,想澄清三年前的冤案,岂非舍近求远?”
听着有凭有据,辽无极皱皱眉,想说什么却没出口,丛间又是七八条黑影闪现。
雨泼成帘,水花随着缠斗的脚步迸溅,沧浪压着舌尖的土腥味,于这有如蒙眼的漆夜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猎犬!
面目可憎的狗头近在眼前,沧浪屏住呼吸,犹能感受到腥臭口气扑打在脸颊。他手脚皆软,心跳响彻似擂鼓,隔着雨幕朝辽无极闭眼嘶喊:“一千两,救我!”
奈何辽无极有心发财无力回天,凭空杀出的影卫前后左右将他死死拖住,根本分不开身料理几头畜牲。
雨还在下,寒意砭骨的水冲刷着脸跟颈,将丁点热乎气儿都冲没了。沧浪骇极无色,正颤着,忽感腰间一热。
封璘环着沧浪推向身后,跨步时趔趄了一下,举剑向前,攮透一犬,力道大得很,旋了几旋再拔出,剑锋所指转而变成侧旁神出鬼没的影卫。
“护好先生!”
刹那间群蛇乍惊,方才被克制的杀意此刻汹涌而出。风高浪急,热血喷薄,交混在一场滂沱里,把天地氤染成绯红,这阵仗独属于无间地狱。
贺为章苦心饲喂的必不只是一群疯狗,他们与封璘以往任何时候遭逢的敌手都不一样,这是群来自阴墟深处的恶灵。
数招的交错不过在弹指间,沧浪虽非练家子,也瞧出封璘今日的捉襟见肘。噗嗤,镖头扎入血肉的动静,但奇怪的是,中镖影卫没有即刻倒地,反而借力腾起在半空,一点寒芒像毒蛇吐芯般顺势下刺。
刀刃掠上皮肤,锋利划过眼角,几乎本能地,沧浪扬手朝刺客后背掷去一物,同时伴着呼喝:“小心!”
这一击在滔天的杀意面前如卵击石,但偏偏也是这一击,将匕首撞歪了半寸,避开心脏,直直扎向臂膀。
两侧碉楼的守卫已死,唯余几盏孤灯没主见地招摇。错杂光线倾来荡去,照亮了地上物什——
那是块灵牌。
上以描金大篆写着“秋氏小徒封璘之位”,刻好以后便一直囫囵藏着,生怕叫“本尊”发现。
但眼下还是发现了。
沧浪嘴角一抽搐,来不及叫“糟糕”,却见“荣登灵位”之人面浮笑意,眼神陡地大亮。匕首袭到跟前了,他非但不知闪避,反任凭刀尖刺穿皮肉,约摸见骨时才一把扣住影卫的手腕,喝声:“辽无极!”
情知今日见血难免,青衫俏郎君恶向胆边生,化身冷面玉修罗,足尖掂起地上长剑,凌身出剑时不忘发狠地喊:
“加上你后院人的一千两,三千两,少个子儿都别想跑。”
影卫的匕首还插在封璘胳膊上,持刀的手则被他铁钳一般地攥住,进退皆不得,转眼就被削去了半条臂膀。血光冲天起,封璘一声不吭,就着那只断手把匕首从伤口拔出,照面斜劈。
下一刻,那影卫就被斩断了身躯,从左肩颈至右边肋下,真正的肝肠寸断。
这赤淋淋的场面除了震慑住他的同党,还引来了荒滩附近的棕鬣狗。一双,两双......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浮出雨幕,啖食腐肉的牙齿在晦暝中展露了凶狠。
影卫似乎有所忌惮,队形呈后撤之势,封璘拼力一挥,散着血腥味的断手落在那群人当中。见得快影一闪,迎面大张的利齿转瞬就咬断了为首之人的脖颈。
封璘身子晃动几下,似乎想扭头去看沧浪,伤臂才旋半个弧度,人已经倒了下去。倒地时没忘够到那块灵牌,当宝贝似的死死攥在手中。
“怎么搞成这样?”沧浪不肯抱着封璘,只肯匀给他半个膝头,压低声问辽无极。
“受过诏狱六刑的人,哪那么容易就活蹦乱跳,封璘拿银子砸我,逼着我用奉生蛊给他聚气。这叫什么?竭泽而渔!也不知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沧浪默然无话,在一片撕咬声里缓慢抬手——封璘力竭地枕在他膝上,后领微敞,汗水和着雨水濡湿了小辫,束发的红玛瑙被血燃得愈发通红——指尖点在眼皮,掀起轻微的战栗,他有点慌乱地移开,空悬半晌,最后落无可落地搭在那只攥拳的手上。
“什么东西都往窝里叼,真是个狼崽。”尝试两番没能把拳头掰开,沧浪没奈何地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