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鸣不息,满山林叶簌簌,应和着海浪怒滚,交织成摧天撼地的轰鸣。
风暴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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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连下了数日,没有停止的意思。人皆闭户不出,醉仙居的生意都冷淡不少。
没有了客人,醉仙居的靡靡之音倒是竞日不绝。谢愔死后朝廷来人料定后事,王爷少不得应酬缠身,某位娇宠反而得了闲,得空就往二层干栏楼里扎,美其名曰“风月会友”。
“粉香汗湿瑶琴轸,春……春逗酥融,嗯……棉雨膏。”沧浪“唰”一下睁开眼,竹扇扣在掌心,扭头难掩兴奋地问道:“棉雨膏,玉老板觉得如何?”
玉老板把算盘珠子扒拉得山响,店里流水惨淡,窗外风雨恰和心思相衬,如晦如磐。
她现在听不得一个雨字,“啪”一声,账本倒扣在案上,怒道:“白日宣淫,老不正经!”
沧浪抵开扇面,遮了半张脸,只露双眼睛在外:“长夜无春,少来古佛。”
玉非柔怔忡有顷,随手抓起酒杯劈头盖脸地砸过去:“你骂谁没男人?!”
沧浪晃肩一闪,停下来露出个“我有你没有”的表情,气得玉非柔直把金杯换木杯,这样多砸几次,哪怕砸坏了也不心疼。
闹够了,沧浪斜阑听雨,伸出扇子将一株紫藤枝蔓勾到近前赏玩。
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玉老板跟王爷仿佛是多年的故交?”
玉非柔对光照着杯底裂纹,听闻这话,肉痛的神情倏然一收:“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沧浪抬扇,向她腕间的玛瑙串点了点。
玉非柔凝眸俯首,很快笑起来:“这点细枝末节都留意了,险些以为你是多心大的人。”
沧浪故作潇洒地打扇,背过身想,何止留意,简直时刻萦怀。要是兖王一边视他为倾心人,一边又向姑娘暗送秋波,这成什么了,看他回去不咬死他。
身后,玉非柔却沉默了。她本是明艳无方的长相,此刻眉间拢着清冷薄愁,竟略显出几分烟雨水乡的婉约气度。
她淡淡地开嗓:“我与殿下,曾经共过生死。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姑娘,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却能为了护我,与关外的野狼死战。”
从听到“共过生死”四个字起,沧浪心口便无由一酸。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酸劲原来命名为妒。
但转而,沧浪蹙了蹙额:“王爷原来真的曾经流落关外,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他压低声,自言自语道:“难怪养得一身狼性。”
“你当真一点都不记……明白吗?”水波微澜,沧浪看出玉老板有点不高兴。
“我是个难得糊涂之人,脑袋空空,心也空空。自己从何处来尚且不知,哪顾得兼济他人苦楚?”
他故作轻松的话里透着十成十的酸楚,谁知却教玉非柔曲解了其意。
玉老板脸色陡变,冷笑着道:“你不记得自己是谁,好歹也在闽州呆了三月,太傅大人的《虎啮篇》总该有所耳闻吧?”
庆元四十六年殿试,先帝以“养虎自啮”为题,命一甲三人御前应答。年仅十七的秋千顷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当下笔蘸浓墨,千字长文转眼铺排工作。当中一句“明君明矣,养虎危矣。少无所识,辍其爪牙,熏其双目,则殆无遗患”引发先帝爷半刻深思,旋而朱笔一挥,在这一句下画了重重的红杠。
也正是这一笔,开启了秋千顷少年得志的锦绣生涯。
沧浪的太阳穴突然开始作痛。
玉非柔紧紧盯着他,几乎一字一字地说:“你可知那时皇帝老儿眼里的虎,是谁?”
她的语调倏忽尖刻,像一把匕首,剐蹭着逐渐紧绷的神经。摩擦的锐响混杂着耳朵里鼓荡的血涌声,沧浪心跳快到难以承受的极限。
“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
竹扇从窗口坠落,溅在泥水里,扇面顷刻间染上大片大片的污秽。沧浪攥不紧空了的手,望着玉非柔一张一合的丹唇,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脑海里骤然清晰起来。
庆元三十六年,皇四子诞于冷宫,其后三月,大晏四境老霖不歇。钦天监语圣上曰,皇子命带不详,与国运相克,将来恐养虎遗患。
彼时幸有太后作保,皇子遂得活命,此后囚于深宫,生而恶养、养则不教;
又十年,大晏朝最年轻探花郎秋千顷一文动天下,亦动帝心。上有秘旨云,远放四子于关外,此后不许返京,以绝后患矣。
此事原为宫廷秘闻,便是在朝中知之者亦少,沧浪脑仁炸开了的疼,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光明消失的最后一刻,唯见玉老板充满敌意的眼神,还有那道凌身飞扑的影子。
“先生!”
沧浪伸伸手,不等触到那人的衣角,便一头栽了下去。
第11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二)
江海关的大钟敲响,一迭近一迭远,把思绪反复拉扯。时空的距离仿佛不复存在,沧浪在浑噩中听见了潮涌声,厮杀声,还有城门被撞开的轰隆,和杨大智怀抱血秽尸身的愤怒嘶吼。
纷纷然杂音挤满整个脑袋,压迫神经到极限,沧浪快要崩溃了。
便在此时,有个声音排开扰攘,伏在他耳边锲而不舍地喊:“先生……先生你看看我……”
沧浪动唇喊不出救命,胸膛剧烈地起伏,前襟后背都叫汗浸湿,犹有大颗汗珠不停沿颈侧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