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痛么?”霜明雪轻声道:“你现在感受到的煎熬,还不及我之万一。我在这种痛苦里过了两年,当初你直接杀了我,我也不见得会这么恨你。”
四目相对之间,温离想起霜明雪第一次刺杀自己的场面。
那时他眼里的仇恨已经浓得化不尽,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无异于卧榻悬刀,实在不是上上之举。然而自己鬼迷心窍,不仅不加以理会,还把他无力的反抗说成床帏间的情趣。
温离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那个时候,却连动一动杀心都觉得不应当。本以为是为贪欢之故,如今虚相破尽,他才算明白过来,种种异状,不过皆因舍不得。
似乎自见霜明雪那一日便是如此,放不下,忘不了,舍不得。一直以来,他强势霸道无以,看似在这段感情中占据上峰,但舍不得这三字已化作生杀予夺的绳索,早在一开始就交到霜明雪手中。可笑自己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生生纵着他,将自己一步步拉到退无可退之处。
温离慢慢放开掐着他的手,勉强笑笑:“现在你大仇得报,满意了?把我的真心踩在脚底下,是不是很痛快?”
霜明雪摇摇头:“我不是你。”
温离盯着他冷浸浸的眼睛,因痛到极处,声音带着微微颤意:“你既然这么恨我,之前我神志不清的时候,为什么不动手?”
霜明雪道:“我自然要杀你,但不是在那种时候。”
他左手一动,钉在雪地上的饮魄剑破冰而出,掠过他的手腕,最终落到温离面前。几乎就在他手腕被划开的瞬间,横在他掌心中的蛊花褪色般淡了下去。饮魄剑上的鬼目宝石噬尽他腕间血,迸出数道刺目无以的寒光,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猛然攀了上来,牵引着温离握住剑柄。
温离为此剑所控已非一日之事,爆涌的血气尚未冲上脑海,他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快走……”他断断续续道:“这把剑又……”
抬眸之际,他浑身一震,目光竟定住了
——须臾之间,霜明雪已手持一柄无名长剑,落于骷髅罗刹像上。骨冷神清,姿如鹤柏,漫天飞雪萦在他周围,好似一团缭绕云气将他轻轻托起。温离神思一恍,神魂已然回到两年前,周遭一片虚无,眼中所见,心中所念,唯有这一片艳惊四座的绝世华彩。
“你的武功……什么时候……”
霜明雪没有回答。清冷的声音被寒风送了过来,内力之深,远逾他当初所料:“那晚多谢教主不吝所学,我苦思许久,今日特来领教。”
温离脑海阵阵晕眩,无数乱象扯着他,欲将他扯进一团血色里。他心知一旦被剑灵控制,后果便无法预料,硬是挣出一分抵挡之力。然而霜明雪的声音明明白白的落入耳中:“你若对我有一分歉疚,这便是唯一的补偿机会。此战过后,恩怨两清。”
他身形微微一颤,抵抗之心一动,劲力也随之散去,由着这声音,将他拉进一团混沌之中。
“砰!”一记冷箭直朝桑雩面门而来,未到跟前,便被岳其铮一剑斩落。这场血战伊始,桑雩便一步不落地跟了过来,所携侍卫虽贴身周旋保护,但刀剑无眼,一路上来,他也受了些零零碎碎的轻伤。
以他的身份,若是折在这里,又是一场祸事。岳其铮持剑挡在他身前,分神道:“我们的人已经找过一通,但还没找到他,许是他先一步离开也未可知。百里殿下,你不如找个安全地方躲一躲,一有消息我便着人报你!”
“他不会走的!”数九寒天,桑雩却出了一身冷汗:“我有不好的预感,再不快点找到他,他只怕要……”
他急急收了口。但藏在心里的担忧之意,已快要从眼睛里迸出来。岳其铮只当他是关心则乱,还待安慰,却听有人惊声呼道:“那是什么?”
在这举目昏暗之际,封屠顶上居然出现一轮极明极亮的弯月。夜风徐徐,月影烁烁。弯月不是天边落下,而是有人以至纯至高之剑意,于这天地间凭空造出。
众人手中刀剑震颤不止,竟有将碎之虞。
岳其铮喃喃道:“……万剑朝宗。这是我凌霄门镇派之宝,百年之间,唯有开山祖尊练成过。当年我师叔叶流云为饮魄剑所累,师祖本打算豁出毕生修为习此剑法,但功法未成,师叔一家便已遭逢不幸。”
桑雩见他神情有异,心里一沉,脱口道:“这剑法有什么古怪不成?”
岳其铮转过头与他对视:“举凡剑法皆为杀人术,但万剑朝宗,却是破魔之法,伤不了人,只能斩尽不该存于世间的邪魔妖物。”
桑雩声音发颤:“用了它……会怎么样?”
“身死魂灭,连来世都……”岳其铮五指不自觉握紧,似不忍般轻轻摇了摇头:“师祖已仙去,当年见过这套剑法的只有师叔和……我小师弟!”他脸色陡然一变,难以置信般抬起头。
远天之上,那轮月影忽如星矢一般疾疾流坠,砸出一阵金石相击的巨响。
屹立百年未倒的骷髅罗刹像,于这雪亮剑光过后,戚戚寒夜当中,轰然倒了下来。
温离恍若未闻,直到一股滚烫鲜血顺着剑柄流向他掌心,他才从混沌中醒过来。
可甫一睁眼,他只觉自己又掉进一场噩梦之中。
那柄魇杀无数亡魂的妖剑已被人斩断,仅存的断刃被他握着,深深刺进面前之人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