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风急,远方小镇上红灯笼遍结长街,还有不到十日,便是尘世除夕。
霜明雪望着温离,轻声道:“现在就只剩下你和我了。”
温离瞳仁黑凝凝的, 尤盛着散不尽的煞气,微一眨眼, 两滴血珠就顺着睫毛滚了下来。在这漆黑夜里,他这模样便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霜明雪用衣袖替他拭净脸上血水,及至这张脸恢复了点人样子,才抚向他后脑。
控制他心神的金针被拔出的瞬间,温离闷哼一声,气松力泄,半跪下来。其时思绪一片空白,全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听见下头一团厮喊,哑声道:“山下是什么声音?“
霜明雪静静地看着他道:“屠魔杀声。”
温离本就煞白的脸冷了一冷,骤然起身回望。这个夜晚已到了最深沉的时候,周遭昏暗,他只看见一片刀光剑雨,以及魔教教众的力战呼救之声。
霜明雪道:“败局已定,教主现在过去也是无用。况且,如今对他们而言,你比武林盟更可怕!”
在这大厦将倾之际,他语气未免冷酷的过了头,温离心中咯噔了一下,理智已觉察出不对,却不愿细想。
霜明雪不容他有半分喘息余地,杀声分明还远,他看了一眼,便像将一切看尽一般:“护教阵法已破,要不了多久,岳其铮就能杀到风罗殿了。”
温离呼吸一乱,声音也有些失真:“这些人都是你引上来的?”
霜明雪没有回答,他已无须再答。
温离瞳孔一紧,尤是难以置信:“你回教以后一直同我在一起,何时向他们通风报信的?”
霜明雪道:“该通传的东西,桑雩一早便替我递出去了,说起来,最该谢的还是教主,若非你予我堂主之位,我未必能这么快摸清这魔窟上下的关窍。”
他这番话一出口,过去种种不曾察觉的诡异之处,便如串珠般系在一起,须臾之间,温离已洞悉其间阴私,只是现在明白,实在已经太晚。
他一手缓缓抚上剑柄:“你与岳其铮有杀父之仇,你传出去的消息,他居然肯信?”
霜明雪道:“我若以魔教天鹰堂堂主的身份行事,他自然不会信。”
他只顿了一顿,钉在冰雪中的长剑已然腾起,搅弄出一片遮天蔽日的雪雾,温离单手执剑,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霜明雪喃喃道,茫然不过片刻,便摇摇头:“我是谁已经不重要。岳其铮所信的不是我,而是一个义字,其间心契,想来你也不会懂。”
温离心中如燃烈火,却强令自己冷静:“我教有此大败,全因这柄妖剑,你莫不是要对我说,连取剑之后种种异端,也一早就猜到了。”
霜明雪面无表情道:“是,早在我将藏剑地图放出去的时候,便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
“你怎么会有藏剑地图!”温离声音转厉,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晃过一个可能:“叶流云跟你是什么关系?”
霜明雪目光一寒,语气也冷了下来:“与你无关。”
温离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自然不会错过他眼中的细微变化,再开口时,已是笃定的语气:“我知道了。你是叶流云的儿子,岳其铮与你是同门师兄弟。”
话说到这个地步,才算是真相大白。霜明雪亲眼见识过叶流云拿到这柄剑后的种种遭遇,心中自然通明,他以此为底牌,布下天罗地网,哄骗着自己一步步走进去,最终造出一场惨烈不逊当年的灭顶祸事!
一念生出,饮魄剑在掌下铮鸣不止,似感受到他杀心炽烈,欲惑他再动干戈。
温离将剑往地上狠狠一惯,五指鹰张,将人抓到跟前:“霜少侠好手段,以前是我小瞧你了!这些事是岳千山同你商量好的?为了灭我圣教,你们合谋使的一手美人计?”
霜明雪拳头握紧,眼中多了些切齿之意:“是我自己的主意。”
温离眼角肌肉狰狞一跳,掐着他的手松了又紧:“没人指使你为何要这么做!”
霜明雪被他掐的脸色一白,生死攸关之际,他的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我为什么这么做,教主不是应该最清楚?”
他花了十一年从往事里走出来,却不想转眼又步入另一个无处可逃的绝境。初遇时不容拒绝的掠夺,七百多个日夜无休无止的折磨。绝望在心底埋了两年,从未有消失的时刻,最终破发之际,便连同昔年旧事一起,结成了一道再也冲不破的魔障。
霜明雪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你,我绝不会让这把破剑再现于世间!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温离牙根咬紧,因强忍怒意,脸上肌肉不自然的跳了两下,明知不该再问,可昨夜柔情尤在脑海,又怎能轻易割舍开:“所以这些全都是你报复的手段?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有昨晚……全都是假的?”
霜明雪道:“教主不是就喜欢这些谈情说爱的把戏,我陪你玩到底就是。”
温离胸口阵阵发凉,说不得是愤恨还是难过:“你我之间,你就没有过半点真心?”
“没有。”霜明雪冷冷道。
这两个字甫一入耳,从前插进心里的钢刺瞬间化作寒刀,凌迟一般在他身体里乱砍乱斫起来。温离眼角一片通红,痛得几欲发狂。然而对上霜明雪沉寂的眼睛,却又失了发泄的底气。只觉先前甘之如饴的往事尽数化作苦水,一股脑倒填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