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错,楚昱。”重苍突然道。
“这话你在一开始似乎就说过。”楚昱话里有笑意,他转过身来,望着自己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它在灯火的摇摆中浮浮沉沉,像是两股纠结在一起的洪流,他道:“但我错了,我一直以来都想错了,我想做妖主,我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我不过是活在别人狂热的梦里,在别人期待的目光下追逐着自己并不奢求的东西,如此而已……罢了。”
“过去的楚昱……他曾因自己的本心而坐上过那个位子就够了,他曾为不相干的妖界苍生而肝脑涂地,也曾在滔天的权势中沉沦过自己……而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才真正发觉到——我只是一只想要在天降大任前……酣睡一场的小鸟而已。”
淡淡的尾音,却再没有了曾经自嘲落魄的味道,橙黄的灯火照在小红鸟身上显得暖融融的,此时此刻,楚昱才算真正放下了一切,在五百年的汲汲营营后,终于回归了本心。
空气中传来一丝微妙的震动,重苍浅淡一笑道:“恭喜你突破道境,迈入了大彻态。”
小红鸟得意地抖擞了下绒毛,然后骄傲道:“五百岁的大彻态,不知想在妖主座下谋一个妖王的位置,还够不够得上资格?”
重苍静静看着他,眸色深沉道:“如果是你,什么位置都可谋得。”
话音一落,透过轻轻跳动的灯火,两人目光相触,都有些短暂的怔忡。
片刻后,小红鸟才猛地回过神来,他低下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拨弄着脖子上的葫芦,道:“说起来,阿紫今日也没有任何动静,我有时候真担心他是不是要重伤不治了?”
重苍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很快就恢复正常,道:“或许他在琼华仙宗时真的遇上了什么。”
“阿紫他……会有以前那些记忆吗?”楚昱忽然轻声问道。
“有,不过都在他最深层的意识里,那里有他不愿意回想的一切。”重苍似乎不愿多谈:“但这于你而言只有好处,因为他无法处理那些情绪,否则一旦叫他忆起,后果也许会不堪设想,这也是我必须要压制他修为的原因……楚昱,你不能再继续给他哺育精气了。”
“可是这就意味着他将永远懵懵懂懂,就像你在琼华仙宗时对那个丫头所说的,万物生来就有神智高低之分,而阿紫与你出自同源,本该高高在上,可现今却如同蝼蚁般痴愚庸碌,这岂不是太残忍了?”楚昱面露不忍道。
“你不明白,楚昱,他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过去执念的碎片拼凑成的欲望化身,就和禁地中的烛龙一样。”重苍冷声道:“你可怜他,就要被他拖着一块沉沦。”
“执念……你是说那个对生魂井许愿复活妖主楚昱的阿紫吗?”楚昱用翅膀摩挲过黑玉葫芦,沉重问道。
“不,他死了。”重苍明显说不下去了,他忽地闭上眼,脸色苍白。
楚昱从未见过他如此,甚至是刚才有那么一刹那,他居然觉得重苍有些脆弱。
好在此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空荡的寂静,重苍和楚昱对视了一眼,后者绒毛一抖,便倏然变化回人身,在心烦地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裙后,门外就传来青女细细的问候道:
“重公子,你睡了吗?”
楚昱闻言立时揶揄地看向重苍,对他做了个‘重公子’的口型,然后在得到妖主大人木然的回应后,便满足的咳嗽了一声,语气凶狠地向外面嚷道:“没给我洗完脚他睡什么睡!?你有什么事赶快说!他还要赶着给我打水呢!”
第64章 戏逢对手
门后的人闻声明显一噎,隔了片刻才委委屈屈道:“是我爹爹琢磨了些新的菜式,想叫两位给尝尝是否可口。”
她说完后,屋内就静谧下来,楚昱和重苍交换了一个眼神,颇有些心照不宣,只因两人自打住进来后,就从未动过一口这家准备的饭菜,无论是嫌弃还是在防备什么,总之这早就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了,而如今忽然无事献殷勤,摆明了非奸即盗。
重苍面无表情,刚想张口回绝了外面,却被楚昱抬手制止了,他脸上似笑非笑,扬声道:“难得,正巧我有些饿了,便拿进来吧!”
门慢悠悠地被打开了,青女端着饭菜走进来,却对方才喊饿的楚昱视而不见,满心满眼都是一脸木人石心的重苍,她轻手轻脚地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放到桌子上,似乎不经意地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然后又赶忙惊慌似的用袖子遮了下来,同时脸颊两侧也飞上一抹羞意,活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叫人我见犹怜的。
楚昱在旁拖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却是丝毫不着急动筷子。
青女见状,便道:“重公子,我给你们布菜吧?”
话说的是‘你们’,其实也只是瞧着重苍一人的脸色,楚昱觉得有趣,青女的心思他一直以来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更加觉得好奇。
毕竟重苍的这幅皮囊说来虽出色,但一眼看过去最引人注目的,却还是他那种仿佛洗尽铅华、超然物外的非凡气宇,那是一种剥离于相貌之外的东西,当你站在他面前时,心中升起的第一感触便是敬畏与忌惮,而非是欣赏与倾慕。
至少楚昱自己是如此。
这么思索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片刻后他不明其意的勾了勾嘴角,便抬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