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热水淋在自己的长发上,想要冲去头上的血污,一低头,刚好看见了左臂上那道已经不甚明显的疮疤。晏弘在他这道疤上耗了许多的功夫,不仅用了上好的金疮药,还在日常饮食上格外的注意,所以那刀口恢复得极为迅速,现在看起来,只有浅浅的一道。
只是不知道那人在对待自己伤口的时候,会不会如此用心。孟冬忍不住想起这人昨晚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忍不住叹气。但幸好,他身边的人总是靠谱的,那个清心暂且不提,清茗在他身边照顾了如此之久,自然要比自己细致贴心。
孟冬将手臂浸在水里,隐藏起那道疤痕。却又忍不住苦笑,自己居然还在担心那个人,就仿佛自己不在他身边,那人就无法正常生活一般。其实自己明明清楚,那个人究竟是多么的强大并且让人心安。
倒是自己被他照顾的久了,突然抽身离开,竟觉得几分无所适从。
孟冬又叹了口气,低下头来专心地清洗起自己的长发。
等孟冬完全梳洗完,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袍,天色已经完全的亮了起来。尽管他专门穿了厚厚的外袍,但晨间的风吹在身上,仍让他感觉到一丝凉意。
因为这村子极小,每家每户的地方也并不大,所以孟冬单独住在了一家小院子里,与他那个娘亲隔了一段距离。
这个安排自然是他那个娘亲做的,孟冬心里清楚,就像这么多年他并不愿意见到她一样,她也并不是很愿意见到他。他们名义上是母子,但其实都是对方最痛苦的回忆里的见证人,只要见到对方,便会立刻想起当初那段被他们刻意隐藏的记忆。
其实孟冬并不怕回想起那段回忆,因为那只会让他加深自己想要复仇的决心,还有对郭固的恨意。因为那是他的血海深仇,是他必须承担与面对的,但是对他那位名义上的亲娘来说,却是强加在头上的责任与义务。
毕竟她原本只是先皇后宫中一个名为苏璧的普通侍女,一朝宫变,莫名其妙地承担起抚养年幼的太子,帮助他复仇夺回皇位的使命。她原本可以有更普通却更简单的人生,而不是将自己禁锢在那个幽暗的屋子里,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这些年来,尽管她带给孟冬的只有压抑与沉闷,孟冬却并不会怨恨她。
毕竟如果没有她的话,孟冬早已葬身于火海之中,像他的父王跟母后那样。但孟冬只是不想去面对她。
但总还是有不得不的时候。
这个村子本就不大,即使并不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没有多远的距离,很快孟冬就走到了地方。苏璧院里伺候的人要远比他院里的多,但因为主人喜静不喜被打扰的缘故,孟冬几乎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
这都是在栖梧馆里惯常伺候的人,才会如此听话懂眼色,所以离开了栖梧馆,苏璧还会将他们带在身边。
孟冬看了看自己面前这间低矮的屋子,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大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依旧是昏暗一片,简直就好像是又回到了栖梧馆那个从不敢有人打扰的阁楼,只是毕竟还是不一样的,第一次来的孟冬并不熟悉这里的布局,目之所及是昏暗的一片,脚下差点踩空,勉强站稳了身体,才缓缓地进了内间。
苏璧背对着孟冬坐在窗前,望着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窗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她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终于过来了?”
孟冬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轻声道:“昨夜折腾地太狼狈,所以梳洗浪费了一些时间,让娘亲久等了。”
苏璧转过头,即使在室内,她的面上还是遮着薄纱,仅露出一双眼,她朝着孟冬看了一眼,目光里毫无波澜:“马上就要回到宁州了,到时候殿下就要恢复身份,也不必再如此称呼我了。”
“娘亲救我性命,将我抚养成人,就如我母亲一般,就算将来回到宁州,我也仍会尊您为我长辈,将您接到宫中,以义母的身份赡养,将您这些年吃过的苦,全都补偿给您。”孟冬回道,“若是我母后知道,也会希望我这么做。”
苏璧的那双眼仍旧是死气沉沉,打从孟冬记忆里,好像一直都是这副样子,这人就好像被剥夺了所有生机,活在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什么可以牵动她的事情。她听见孟冬的承诺,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又有什么可补偿的。皇后娘娘临死之前将殿下托付于我,我自当殚精竭力才对得起娘娘的信任,为的又不是殿下的回报。等殿下总算登上大宝,我也算完成使命,可以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了。”
孟冬垂下眼帘:“这些年来,辛苦娘亲了。”
苏璧没有回应,又转回了视线,望着面前的窗子,许久才又开口:“孙大人现在也在北梁军中,他说动手的事情还是要他亲自盯着才能安心。等到了夜间军中无人察觉地时候,他会过来跟殿下见上一面,也看看殿下还有何嘱托。”
孟冬上扬了一下唇角:“嘱托自然谈不上,我倒是应该先谢谢这些年来孙大人在朝中的关照。毕竟接下来能不能顺利回到宁州,也还是要靠孙大人的。”
“殿下明白就好,”苏璧冷漠道,“这些年来若不是孙大人在朝中,殿下也没那么容易就得手。”
孟冬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反驳:“既是这样,想必娘亲也没有别的事了,我昨晚赶了一宿的路,身体有些乏累,先行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