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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台阶,一颗颗雨珠近在咫尺地砸下来,溅起的水花如跳珠碎石,鞋面凉丝丝的,洇着水渍。
    她不退反进,踩着屋檐倒影出的那条白与黑的分界线,好像在独木桥上那般,摇摇晃晃地走。左侧是微亮的灯笼光照着一小片空地,右侧是漆黑的雨夜。
    “在那大夫看来,我很不可理喻,莫名其妙便引导城里的人恨妖族——也或许不是莫名其妙,而是认为我与妖族有仇,仅凭自己报不了仇,便将仇恨加诸于其他人身上,诱导他们替我报仇。”
    林稚水摇摇头:“你不是。”尽管曾经的李大小姐被妖族圣女剥去人皮,盗走身份,林稚水也相信,她组建反抗军不是为了仇恨才对付的妖族,不然,以妖族圣女那虚弱的身体,此前又是孤身在人族,卧底拼上命将她一波带走,并非难事。
    王姑娘侧头凝视少年,微微弯了双眼。
    “所以,我说他偏颇。当然,并不是说他知道真相,就会认可我的做法,他或许依然会痛骂我一顿,却也比现在更站得住脚。”王轻道:“如果你认为他这么一骂,能将我‘骂醒’,最好还是快些抛弃这种妄想。”
    最难的不是将人从黄泉里捞出来,最难的从来都是对方明知道这是一条通往黄泉的路,依然义无反顾地踏了上去。你跟她说“这是错的”,她回你“我知道”,你跟她说“此路不通”,她回你“我明白”。你看出来的,她早就看出来了,你苦口婆心的道理,她早已在心中叩问过自己。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足够清醒地走下去。
    似乎无解。
    王轻说完后,久久没等到林稚水的话,看上去像是放弃了。
    放弃了也好。
    王轻垂眸,继续踩着那一线檐影前进。她幼时就颇爱这般游戏,有时是在地上走,有时是在独木桥上走,有时是在屋顶走脊,有时是在廊上走栏,行差踏错,便会摔得鼻青脸肿。
    “如果我没拆穿陈大夫,你原先是打算如何对待他的?”
    林稚水的声音闇忽响起,吓了自顾自盖章他放弃的王姑娘一跳,左脚本是踏去右脚前边的,下意识地,她右脚也动了。
    正宗的右脚绊左脚后,王轻骨碌着斜斜往前扑,眼见着就要整个人扑进雨中,掉进这无星无月的夜里。
    骤然而出的剑光,擦着她的发顶闪电般亮了苍穹。远处的屋楼,近处的墙亘,溅泥的地,还有她墨绢般的双眸,皆披上了一抹亮白。
    剑势隔断了雨线,斜里唿噜伸出一只手,抓住她,往后一拽,将她干干净净地带回檐下。亮色散去,停滞的雨水重新奔向大地,四周又浸没进了魆黑之中,虚虚浮浮瞥见起伏的屋檐若兽脊。
    “小心。”这时,少年清朗的声音才姗姗来迟,伴随的,还有利剑回鞘的闷响。
    那颗心脏便猛地一跳。
    与风月无关,只是少年并不知晓,漫漫二十六年间,她的世界里有腥风血雨,有刀光剑影,有沸腾的烈酒灼烧唇舌,有幽旷的平地白马啸风,唯独差一声——
    小心。
    以前,女人不能上族谱的李家里,不会有人对她这么说。现在,作为一方领袖,她是幕下英僚的指向灯,亦无人会记得,她也怕失误。
    王轻回身,踮脚将檐上灯笼取下,烛火透过薄纸传薪,可惜青红摇曳,也仅能占明身前一尺。
    愔愔之中,女子似乎依旧是笑语盈盈:“你瞧,这么一点灯,是照不亮北海南山的。”
    这么一点爱,又让她怎么相信,它能使人踏千山,破风雪,历尽九折亦不畏?
    王轻信恨,信嫉,信仁心,也信热血,唯独,不信爱。
    未等少年回过味,王轻怀抱灯笼,问他:“你刚才问了我什么?”
    林稚水不加思索地:“如果我没拆穿陈大夫,你原先是打算如何对待他的?”
    黑面纱后的目光一刹那冷凝,几乎能让人感觉出屏障遮挡的面孔是如何面无表情。
    林稚水不解:“这个不能问吗?”
    “能问,而且,你问到点子上了。”
    “那你怎么一副我触犯了秘密,在考虑要不要杀了我的表情——虽然我看不到,但是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王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是叹出声:“林稚水,你为什么能那么容易交托信任呢?这样真的很不好。”
    恨妖城,明面是有不少冤假错案,将一切推给妖族,可王轻又怎么会允许真凶逍遥法外呢?
    暗中将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再让凶手暴毙,便是权衡之下,能给受害者的最大交代。
    这些,他们都用暗室将记载真凶以及探查经过的册子收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但林稚水又不清楚他们有证明的东西,就这么直接问出来,真不怕她扯谎,故意美化形象?
    唉,这也太容易上当受骗了,令人操心。
    被拉着说了好一会儿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少年双眼快转成漩涡了,迷迷糊糊间就揪住了一个重点:“所以,王姑娘果然没有放过罪犯!”
    王轻看着那张立刻灿烂起来的笑脸,心情复杂,“嗯。”
    林稚水高兴极了:“这真是半件好事!”
    王轻:“半件?”
    林稚水:“我能去翻一翻那些册子卷宗吗?”
    尽管被岔开了话题,王轻也不恼,“都说了这么多了,也不差让你知道这一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