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第七十八章 生死相随
“我离北严有五十里,今夜一夜驱驰可到。”太史阑落城那一刻,五十里外,马上邰世涛正对他一百手下发话,“诸位兄弟,抱歉将你们骗出来,实是我需要一个出营借口,现,请兄弟们回去吧,你们不知者不罪,总将宽厚,想来不会为难你们。”
人群一阵静默,随即笑声响起。
“佰长说哪里话?”一个士兵爽朗地道,“咱们一起出来执行任务,怎好丢下你一人?”
“这任务……”邰世涛惭愧地抹抹汗。
“没有追兵。”他手下什夫长拍拍他肩,“就说明总将已经默许了,没事,咱们一起去北严。”
“就是,北严被围,朝廷却下令不许立即援救,咱们上府也憋着一口气呢,咱们一百人,杀他个西番军对穿,回来也是一场大大功劳,到时候还得感谢佰长您呢!”
邰世涛望着那一双双笑眼,心底微微涌起暖意。
“咱们这里大多数兄弟性命,都是你从战场上救下来,背回来,客气话就不必说了。”那老成持重什长诚恳地道,“只是咱们只有一百人,要穿过西番大军去救人,实很难做到,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姐姐曾用她行动告诉我,不要逞莽夫之勇。”邰世涛想起太史阑,便要微笑,轻轻道,“我真带你们去送死,她会不高兴,我不要她不高兴。”
“可是……”众人舒一口气——能不送死总是好。
“我总觉得西番出现得蹊跷,定然有内应,还得有一条南齐两大营都不能发现密道。我想找出这条密道,有机会话给他们堵死,好让北严轻松一点,如果能因此让西番大乱,咱们还可以趁机杀进去。”邰世涛从怀里拿出一卷地图,“我已经分析过了,要想不惊动天纪和上府进入北严地域,只有三个地方有可能……”
士兵们围拢来,七嘴八舌商讨,给着建议,邰世涛不断用炭条地图上做着标记,他手下这批士兵,十分熟悉这一带地理环境,这也是邰世涛自己选择,当初他升为佰夫长,总将特许他自己选一个百人队,他选了这个别人不要,十分抱团“老乡队”,别人笑话他一个毛头小子不自量力,他却短短半个月里迅速收服了这批兵油子,兵们对他亲昵又尊敬,实打实战场兄弟。
邰世涛始终牢记着容楚话——“付出比别人多三倍努力,去做同样事,老天不会亏待你!”
现,这批兵便用自己熟悉经验,使邰世涛画范围越来越小,后竟然集中这附近二十里方圆。
只是二十里方圆,对这百人队来说,还是大了些,而且时辰也有限。
不过也没法再分析下去,邰世涛收起地图,道:“咱们分成三队,嗯,还是要找个隐秘集合地方,今夜搜索不到,我便自己闯进西番军队……嗯,葫芦,你干什么?”
“说起来,这里是我祖母家所地。”那个叫葫芦士兵蹲那看着地图,喃喃道,“七岁之前我这里长大,我祖母家就附近,她家后面有座阴山,那山不大,阴森森,道路特别曲折,据说以前就是西番大王古战场,曾经丢下好多武器和祭器,还有人说有宝藏,很多人进去寻宝,但是很多人回不来,说是里头有个百里沟,弯弯绕绕会让人迷路,但也有人说闹鬼……唉,真想我老外祖母啊,她还活着吗……”
邰世涛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但又有些微微心酸,踢了他一脚道:“起来!这次要是平安无事,我给你告假,你去看老祖母去!”
那士兵跳起来,喜滋滋道:“佰长,不如现就去吧?”
“放屁——”
“不是,我忽然想起来那阴山,”那士兵正色道,“那里我其实去过,没那么可怕,都是人家误传,倒是山里头道路四通八达,可以通到很多地方,几乎将这周围山脉市镇都能连接起来,我意思是,我们从那里散开,再定我祖母家外面集合,一方面可以避免和西番散兵遇上交战,也免得不太熟悉道路兄弟走散,毕竟我们不能用烟花联络。”
“这主意不错。”邰世涛想想,立即首肯。
说做就做,一百人马奔向那阴山,沿路也不忘搜索,当然一无所得,好那阴山位置,也是往北严方向去。
没多久到了那阴山脚下,山不算高,荒烟蔓草,久无人迹,看起来确实阴森森。有很多条道可以进山,据葫芦说山势进去后很平缓,道路四通八达,但只要顺着西南方向走,终都能山外他祖母家汇聚,而且离北严也很近。
邰世涛将人分成五组,各自二十人,从不同路进山。他自己选择了看起来阴森一条路。
这条路看起来杂草丛生,路口十分隐蔽,不是葫芦指引,邰世涛觉得自己一定走十次都发现不了,葫芦说这条路就是传说中诡异路,少有人去,路口还堆着大量荆棘和乱石。
邰世涛心急如焚,本来并不想这里浪费太多时辰,他恨不得插翅飞到北严,和西番杀个痛,好救出太史阑,然而心里又知道这样绝不可能,只得咬牙耐着性子,先清理那些荆棘。
这一清理,他便发现了不对。
“这好像……是被砍下来。”邰世涛手指轻轻一拉,便拉动了一大堆荆条,荆条掌心显得干枯,刺都已经软化。
这是……伪装?
邰世涛眼神一亮,带领属下飞搬开那些看似乱七八糟石头,一路走了进去。
一开始路很窄,渐渐便宽了起来,进入一个山谷,近没有下雨,地面干燥,但那些零碎积年落叶,还是能看出大批人走过痕迹,不仅如此,还有车轮痕迹,武器落地拖曳痕迹,长而尖是枪,圆是棍,邰世涛忽然嗅见一股奇异而熟悉气味,他蹲下身,手指一片树叶上擦过,指尖上沾了些淡黄粉末——硫磺火药气味。
邰世涛立即转身,对身边一个士兵道:“去!把散开人都找到这里来!”
士兵接令而去,其余人都紧张兴奋起来,都知道,误打误撞,真找到西番渡南齐密道了!
“佰长,咱们是不是先退出去!”一个士兵低声问。
“不。”邰世涛语气坚定,眼底火光闪烁,是愤怒,也是兴奋,“他们运武器,还有火药!西番穷苦,炸药来得不容易,肯定数量不多,我也不能让他们运炸药去炸北严城墙,我要拦住他们!”
“可是……”士兵还要说什么,邰世涛忽然手掌一竖,“噤声!”随即带着自己二十个人,退入旁边隐蔽山缝中。
四面忽然变得静悄悄,连呼吸也不闻,对面,密林之中,隐约有独轮车吱嘎声,以及人群脚步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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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倚靠城墙忽然塌陷。
太史阑身不由己一个后仰,掉落!
城上城下一片惊呼,城下西番军激动地纵马而来,想要趁机将落城她踩成肉泥。
城上人愣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忽然人影一闪,李扶舟已经抢了出去。
他一脚蹬城墙上,弯腰伸手抄住太史阑腰,正要往上纵起回到城头,太史阑忽然做了两个动作。
她一脚狠狠踢李扶舟膝骨上!
然后飞塞了一样东西到他手里!
后说了一句话,“射耶律靖南背后金剑!”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显见得她心中之前不知道已经演练了多少遍。
李扶舟先是给那一踢,踢得身子一歪,本该蹬到墙上脚便错过城墙,抱着她身子下落,随即觉得掌心一凉,眼角一扫是一枚攀墙抓钩,不知何时太史阑竟然一直带身上!后听见那句话,他一抬头,正看见因为太史阑掉落,西番主帅耶律靖南,当先策马,狂驰而来,手中长枪锐利,一直没有拔出过螭龙首金剑,他肩头跳跃着淡金光。
李扶舟眼神一缩。
刹那间他明白了太史阑要做什么。
为求真实,事先太史阑没有和任何人通气,全靠默契和悟性来反应。
所幸,他懂。
李扶舟不再试图上城,手腕一振,抓钩飞出,嵌城墙中段,但此时他们身形已经下落,抓钩还连着铁索,两人身体荡了一荡,正好跌落城下。
城下早已有大批西番士兵等候,此时他们也不攻城了,也不炸墙了,四面八方,围拥而来。
李扶舟将要落地还没落地,高出众人一个半头时候,霍然抬头,目光盯住了耶律靖南!
耶律靖南是身经百战大将,隔得还远,已经感觉到危险,下意识持盾护胸,又举起长枪。
然而他错了。
李扶舟目标,并不是他本人。
李扶舟目光一落,便已经抬起手,掌心里一枚短刀飞射而出!
刀光薄亮,是仇人飞射厉眼,千万里瞬间可及,刀风轨迹下西番士兵们只觉得头顶一道厉风掠过,锐痛森凉,头发唰唰地掠开,他们惶然回望,而目标物耶律靖南厉喝举起长矛——
“铿”一声回响清脆,短刀从长矛顶端飞过,撞上耶律靖南肩头金剑。
剑碎!
耶律靖南怔了一怔,回首看见自己碎裂剑,脸色大变。
“砰。”李扶舟抱着太史阑落地,立即落入西番兵重重叠叠包围圈。
李扶舟不急不忙,四顾微笑,抱着太史阑,低头问她,“可好?”
太史阑微微抬手,隔开彼此过近距离,“很好,让我下来。”
李扶舟放开手臂,忽然觉得怀抱很空。
太史阑脚一落地,先前冷静又不见了,眼底火焰灼灼燃烧,一低头捡起地上两截断刀,挥舞着就对重重叠叠西番敌兵冲了过去,“杀啊——”
“杀了他们!”与此同时,耶律靖南愤怒咆哮声也远远传来。
远处,还有孩子尖叫——景泰蓝看见太史阑掉城那一幕,就再也不肯走,蹬赵十三肚子,抓城墙,抓他头发,死命赖着不肯走,赵十三怕他挣扎受伤,只得暂时停下,景泰蓝眼睛瞪得滚圆,嘴唇翕动,一副想哭又坚忍着不肯哭模样,看得赵十三鼻子也酸酸。
太史阑下城被李扶舟所救,景泰蓝小身子立即一松,舒了一口气,可随即又紧张起来——他看见麻麻被包围了。
“麻麻——麻麻——”景泰蓝城头上挣扎,“回去,回去——麻麻——”赵十三咬牙,按下他脑袋,转身就走——此时攻城薄弱时机,敌人注意力全太史阑那里,这是太史阑拼命换来时机,不走待何时!
景泰蓝被按住动弹不得,忽然一低头一口咬住他胳膊,长出来尖尖乳牙,狠狠地戳着赵十三肌肤。
铜皮铁骨赵十三不会被孩子咬痛,却忽然颤了颤。
因为这一霎,他感觉到肌肤上,纵横滚烫热流。
景泰蓝尖叫传到太史阑耳中,她也颤了颤,然而她随即便拉着李扶舟,地向反方向冲。
寻常士兵哪里是李扶舟对手,早给李扶舟冲出一条路来,太史阑双手挥舞着两截断刀,逢人就砍,远处耶律靖南已经驻马,抚着断掉剑,脸色铁青。
这是朝廷御赐龙首金剑,有外专决及监督所有军队特权,是大将军威权象征,一旦战事完毕,要连同金印一同交还朝廷,如今却被毁了!
这一毁,便可令政敌给他加上“骄纵跋扈,蔑视皇权,心存异志,不臣之心”等种种罪名!
耶律靖南越想越是愤怒,忍不住策马又上几步,喝道:“箭手上,务必……”
忽然他目光一凝。
对面,太史阑忽然从李扶舟身边冲了出去,正撞上一名刀手,那人横刀下劈,太史阑低头躲过,她身后忽然又冒出一人来,一棍扫向太史阑腰腹,太史阑匆忙中两手一交,回刀一架,铿然一声火花四溅,她踉跄一退,正被李扶舟揽住。
这一连串动作战局之中,得不过眨眨眼,只有耶律靖南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死死盯住了太史阑右手。
太史阑手上,是一把完整刀!
可他记得,就一瞬前,太史阑拿还是两截断刀,而且没有任何机会去拣一把完整刀!
他相信自己眼睛!
耶律靖南还没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已经发出了一声厉喝,“……给我活捉!”
已经列队挽弓,正等他一个发射命令,好将两人射成马蜂窝箭手们,乍然听见这一句,愕然面面相觑。
“活捉!活捉他们!尤其那个女!”耶律靖南狂驰而来,起伏剧烈马将他半截面具颠掉,露出一张微褐色,线条俊朗轮廓鲜明脸。
人群重重叠叠涌上去。从外头看,只看见无数攒动人头和腿脚,从上头看,便像黑色巨大漩涡,一层层旋转着,逼近那孤单中心。
人潮淹没了一切。
不多时人潮又移动,却簇拥着往后退去,隐约可见李扶舟和太史阑都已经被俘,太史阑满身灰泥血沫,黑发散开,凌乱地披脸上,犹自冷笑昂然。
西番没有再攻城,再次鸣金收兵,城头上花寻欢沈梅花等人愕然看着原本势必得西番再次退兵,再看看被押解退入西番阵营太史阑和李扶舟,忽然都觉得,心里空落落。
原以为这一夜熬不过去。
竟然又一次退兵。
现回头想起,每次不可能关头,都是太史阑,以奇招让西番退兵,一次又一次,撑到了今天。
“我们……”沈梅花茫然回头,看着身后同样茫然而失落伙伴们,“是不是……做错了?”
……
而远处,景泰蓝哭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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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占据是北严外城,西番兵不需要就地搭帐篷,都住四周散落民居里,耶律靖南主帐,就是外城一座气派富豪宅邸。
太史阑和李扶舟并没有受到太多为难,也没有下到所谓牢狱里去,直接进了耶律靖南屋子。
屋子里灯火通明,这些西番人,似乎终于有了机会体验南齐繁华,不惧耗损奢靡地,点亮了所有灯和蜡烛,光线太亮,一进去太史阑忍不住眯起眼睛。
眼睛刚一眯,忽然感觉对面有目光投来,分外锐利刚硬,竟有针刺一般感觉。
她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不甘示弱地回视,照常神色不动,舒展运动自己眼睛。
耶律靖南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这个女人,就是北严临阵夺取军权,及时闭上北严内城护佑百姓,胆大包天当众杀府尹,这危城奇迹般地力抗他七天太史阑?
也不怎么美丽嘛。
当兵男人,对异性敏感度都特别高,哪怕知道太史阑可怕,耶律靖南也还是用欣赏女人目光先打量了她好久,随即有点失望地摇摇头。
耶律靖南是很向往南齐女人,他出身破落贵族,早年家境还好时候,父亲曾有一房南齐妾,耶律靖南对那女子烟水迷离,温柔婉转气质印象尤深,每次想起,都觉得脑海里似徐徐展开一卷斑斓而精美画,令人沉湎。所以西番人普遍喜欢高个子大屁股女人,他却对南齐女子有种别样向往。
此刻,不那么白,不那么温柔,虽英气出众却稍嫌冷峻太史阑,他眼里,丑得很。
不过撇开欣赏女人角度,单纯从对手立场来看,耶律靖南眼神还是充满惊艳和赞赏——就这么一个不算强壮女人,甚至都谈不上有武功,竟然能够凭着这危城,凭着三千兵,抗下他突袭,抗下他攻击,抗了他七天七夜,还让他一再上当受骗!
自编却命中率极高西番秘闻、迅速培养出可以不惧生死百姓战士、城头上以假乱真用来借箭太史阑木偶,她空手套白狼,骗得他一退再退,到头来还是忍不住要赞一声——这个女人是战争奇才!她那不大脑袋里,到底还有多少奇思妙想!
便是此刻,她失心疯,被同伴推下城墙,被俘,站他面前,依旧疯得若无其事,疯得舍我其谁,疯得她站哪里,好像她才是大帅!
耶律靖南心里涌起赞叹,也涌起极大恐惧——这样人不论男女,百年难出,绝不能留南齐,否则西番永无出头之日,必杀之!
似是感应到对方目光里忽然刺来杀气,太史阑也忽然睁开了眼睛。
对面,坐着一身战甲高大男子,面前桌案上摆着那柄碎裂龙首金剑。看出来他坐不惯南齐高木椅,坐椅子上,一双长腿别扭又滑稽地盘着。
这人容颜不算太英俊,眉显得过于疏旷,嘴似乎也大了些,但那双眸子极有神,鼻子直得仿佛刀削过,整张脸有种勃勃气息,他认真看人时,天光都似因此暗了暗,因为要他灼灼目光下投降,一旦说话,整张脸都因此风云涌动,连同疏犷眉,都飞扬出逼人光彩来。
这样人大概西番算美男子,太史阑眼里,也算有味道。不过要论南齐审美眼光,大抵也算丑。
两人对视一刻,都心里涌起“这是同一类人”感觉,随即各自转开眼光。
耶律靖南也懒得说场面话,命左右退下,一指太史阑,道:“先前我看见你把断刀合拢。”
他说得一口流利南齐话,语气直接,太史阑瞟他一眼,“嗯。”
耶律靖南眉头动了动,似想不到她竟然不否认,想了想,又道:“我听说东堂有异能之士,可以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想不到南齐也有,你,帮我恢复这金剑,我就留你一命。”
太史阑瞟一眼那剑,又瞟一眼她身侧李扶舟,“那他呢?”
“金剑为他所毁,他之前一路冲营也杀我儿郎无数。”耶律靖南冷冷道,“必杀。”
“呸。”太史阑一偏头,吐一口唾沫,“谁和你谈条件?我有答应你谈条件?你谁?你配掌握我生死?”
耶律靖南盯着太史阑,看见她眼底未灭火焰,灼灼疯狂。
“哈哈,好你个疯子,疯得有志气!”他大笑,一拍桌子,桌上碎裂金剑震得四散,“行,不谈条件,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不接受败局,你不会和任何人谈条件,你——你只是要杀了我,是吧!”
“来,”太史阑面无表情,对他昂起下巴,“受死。”
屋子廊下,没有退下侍卫们吃吃笑——真是无可救药疯婆子,见过狂妄,没见过这么狂妄;见过挑战,没见过五花大绑阶下囚叫胜利者受死,滑稽!
“我将他一寸寸你面前凌迟。”耶律靖南语气阴森。
“李扶舟,那你就自杀。”
“好。”李扶舟微笑。
“我一寸寸凌迟你。”
“李扶舟,你有办法杀掉我?”
“有。”李扶舟依旧微笑。
“你们死了,我把你们衣服都剥光了,吊到外头,让南齐那些贱民都看看,和我做对下场,让你们死也死得羞辱。”
太史阑打个呵欠,李扶舟低头看指甲。
耶律靖南郁闷地盯着两人,女明显连回答都不屑,男居然还微笑。
“我觉得。”李扶舟半晌抬头,诚恳地道,“这样也不错,起码南齐军民会同仇敌忾,保不准还能守住城;事后呢,还会因为我和她双双同死,将我们一起收殓,归葬一处。”他微微躬身,满脸感激地道,“如此,遂我心愿,多谢成全。”
……
耶律靖南发现他生平第一次被堵得无话可说。
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生死无畏,顺逆从容。
绝对无所谓面前,一切威胁都是浮云。
耶律靖南目光瞟过面前金剑,他很想不理这玩意,很想就这么把这一对难缠男女给痛解决,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被死物拘束?
可是不能。
朝中纷乱,皇室有变,这些年学南齐经济政治国策民风,渐渐也学来了南人狡诈和权谋,西番,已经不是当年凭借武勇和功勋便能立足净土。
这柄象征王权金剑,他必须完整地带回去。
纵横沙场将军,遭遇压抑政治空气,内心反弹和骄傲往往越发强烈,耶律靖南只觉得气闷,觉得愤懑,想要一场痛你来我往,哪怕以生死做赌。
“好。”他忽然道,“你是我尊敬对手,尊敬你就是尊敬我自己,你答应我恢复这剑,我就给你一个杀我机会。”
“大帅!”他护卫廊下听见,急忙抢上来阻止。
耶律靖南摆摆手,对太史阑冷冷道:“不要以为你激将法起了作用,我没那么傻,我身系数万儿郎安危,并且胜券握,掌握你们生死,我凭什么要拿自己命和你们公平作赌?我会给你一个不可能做到局,赢了,是你滔天之幸,输了,你们命都留这里,还得写下降书,还得给我恢复金剑。”他眸光凝成一线,刺着太史阑,“怎样,你可敢接?”
太史阑用下巴对着他,“我喜欢有难度游戏。”
耶律靖南又看向李扶舟,“这个游戏,要你配合——拿你命。你若不愿意,她答应也没用。”
太史阑皱皱眉,正要说话,李扶舟已经微笑道:“求之不得。”
耶律靖南盯了他一眼,摇头道:“你们南人真是奇怪,总爱为女人不顾一切,也不想想,女人天下多了是,专宠一个,只会宠坏她。”
“会被宠坏,正是那些天下很多女人;而那独一个,你为她做什么都值得。”李扶舟垂下睫毛,笑容静谧,“当然,你不会懂。”
“我不需要懂,因为我不会傻到陪一个疯女人去送死。”耶律靖南嗤之以鼻,走到李扶舟身前,忽然单掌作刀,他肩井重重一劈。
李扶舟脸色一白,却笑道:“好掌力。”
耶律靖南注视着他,点点头,“好汉子。”转身道:“这是我家传截脉手法,任你武功盖世,被我截脉后三个时辰内,都无法使力,你不要想着妄动真气,只会自招祸患。”
随即他唤来侍卫吩咐几句,上来几个侍卫,将耶律江南面前桌案搬到太史阑和李扶舟面前,破碎金剑放桌上。又太史阑身后和李扶舟身前,各放了一张脚踏弓。
脚踏弓是西番武器,以脚踏发射,虽然脚踏发射力度大,但是由于弓身矮,准确度和速度相对较慢,这种弓已经被南齐淘汰,西番却还用着。
两个护卫走上前,一个站太史阑身后,脚踏住她后面那张弓,一个站李扶舟面前,踏住他面前那张弓。
耶律靖南太史阑对面,大马金刀坐下,笑道:“我就坐你对面,以我西番征南大将军名誉发誓,你恢复完金剑之前,我绝不移动,也不反击,不允许其他人插手,你若有本事,管把你恢复金剑,插上我咽喉。”
四面侍卫一惊,太史阑却没有喜色,抬起头冷冷注视他。
“是,我话还没说完。”耶律靖南笑容微带恶意,“你恢复金剑同时,脚踏弓会先射他,再射你。而你不能逃开,你一旦逃开,他们刀就会刺入你咽喉。如果你无法伤我,那就是你们输了。如果你没能做到恢复金剑再伤我再自救再救他,那也是你们输了。输,就是死。”
太史阑沉默。
脚踏弓士兵脚下闪着黝黑光。
耶律靖南,果然给出了一个绝不可能做到难题。
她只有恢复金剑短短时辰,这短短时辰内,她要救自己,要救李扶舟,要恢复金剑,再以金剑杀耶律靖南。
怎么可能?
四周提着心士兵都吐出一口长气——确实不可能。
同时发生事,便有三头六臂,如何顾得周全,就是李扶舟没有受缚,也顶多同时做到两件,杀得了耶律靖南,就救不了身边人。救了自己或身边人,就来不及杀耶律靖南。
何况太史阑明显只是身手矫健,并不会武功。
她大可能是自己避开脚踏弓,迅速恢复金剑,以金剑刺耶律靖南,且不论是否能成功刺杀耶律靖南,单她不能救李扶舟,就已经是输,而输结果,还是死,还得写下降书再死。
这是死局。
耶律靖南敢掌握胜算情况下,拿自己生死做赌,就是因为他知道,这天下,无人能胜他赌局。
他根本不指望太史阑会答应这看似诱惑实则必死局,他要,只是想杀掉这女人锐气和霸气,让她认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继而乖乖为他所用。
看着沉默太史阑,耶律靖南唇角浮起一抹冷酷而骄傲笑意。
他等着她暴怒,或者颓然。
然而随即他便听见了太史阑独特,冷而静声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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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我不走——麻麻——麻麻——”孩子哭号声,凄厉地响北严城下。
赵十三已经顾不得上下尊卑,将景泰蓝夹胳膊下,满头大汗。
他带着护卫,趁着西番退兵那一霎,硬生生从主城墙直冲而下,突破了包围,西番兵看冲出来人是两个孩子,不是城中主持战局重要人物,也无意追索,再说追也追不上——赵十三那群人跑太。
赵十三摆脱追兵,却遇上景泰蓝这么个大麻烦,小子平日好脾气,真要犯起拗劲来却别扭得可怕,自从他亲眼看见太史阑被俘,一路上连蹬带踹,爪撕嘴咬,就是不肯离开北严,赵十三单是为了避免他伤了自己,就费了一身大汗。
到后实没办法,赵十三干脆撕下一截袖口,把景泰蓝嘴堵了。
堵完了他摸摸脑袋,心想跟太史阑身边久了,这种大逆不道事儿也干得出来了,阿弥陀佛。
怀里景泰蓝还呜呜作响,拼命用舌头顶布团,看赵十三眼神先是愤怒,后变成软软哀求,口罩上乌溜溜大眼睛水汽盈盈,挂着总也眨不掉泪滴。
赵十三低头看着,只觉得鼻子和心头,都酸得难受。
和这么一双受伤小兽似眸子对视,他怕自己迟早会丢盔弃甲。想了想,吸一口气,将景泰蓝背背上,用撕下衣服布条绑好。
他背着景泰蓝,安排手下护卫背着小映,蹿出了西番兵包围圈,一路穿外城而过,好赵十三北严呆了一阵子,路途熟悉,现外城城门也已经名存实亡,他带着二十个手下很出了城,城外到处驰骋着西番探子和斥候兵,赵十三拣偏僻方向去,渐渐入了山道,进入山中,赵十三掏出地图来看看,这是北严城外一个叫“驻马坡”小山,连接着周围几座大山,赵十三决定不再走,就山中躲藏,等待进一步消息。
进山走了一截,觉得山势渐宽,四面树木高,灌丛密,很显然进入了深山,却已经不是那个驻马坡小山范围,赵十三对此地地形不熟悉,便命停止前进,选了个背靠湖水和山崖地方,准备搭建帐篷。
护卫们搭帐篷时候,赵十三跳到树梢上瞭望,远远地看见有个山谷,逶迤出一条小道,被茂密树影遮住,隐约只能看见树影摇动不休,感觉好像是兽群经过。
赵十三有心去捉点野兽来烤肉吃,但又不放心其余护卫看守不住景泰蓝,那小子不哭了,却咬着嘴唇,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道想干什么,赵十三看着只觉得心里毛毛。
想了想,他回去,吩咐一半护卫留下看守营地,一半跟随他去狩猎,又亲自把景泰蓝给负背上,道:“我给您捉兔子去,想不想看?”
景泰蓝伏他背上,哭过嗓子软软腻腻,带着*小鼻音儿,“想,但是你绑得我不舒服。”
“我给你松松。”
“可是你绑我背上,是要我给你挡老虎爪吗?”
赵十三汗滴滴——小祖宗,你衣服里面可穿着容家秘制护身软甲呢,老虎爪子挠得动你?
没办法,小祖宗越来越难缠,赵十三只得放他下来,紧紧搀着他,带着他一路越过沟壑树丛,往那一线山谷进发。
一路上果然猎到了一只兔子一只野鸡,但这点东西不够吃,赵十三想着那大批晃动树影,心中存疑,一路过去。
忽然脚下有点不稳,似乎是个斜坡,赵十三怕景泰蓝摔着,想要抱起他,一边道:“您小心些……”
就他放开景泰蓝手,准备蹲身去抱他时候,忽然一声巨响,地面轰然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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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邰世涛行走阴山密林之中,听见对面有人声和车声。
他隐身于山缝之中,等到声音越来越近,悄悄探头一看。
一队西番兵打扮汉子背着成捆箭,扎成串弓,列队从狭窄山道中走来,他们后面,还能看见不少人推着独轮车,车上装着密封箱子,独轮车吱吱嘎嘎声音响空寂山林中,荡着微微回音。
一股硫磺硝土气息,从那些箱子里透出来。
邰世涛心,砰砰跳起来。
他甚至听见了自己血液,这一霎那瞬间奔涌声音。
找到了!
竟然真误打误撞,找到了那条西番偷渡密道!
看样子,这一批西番军士,是出去运补给,这就说明,北严还没有被攻下,否则西番早已弃了这密道,全军占据北严或者南下。
邰世涛无声舒一口长气,黑暗里眼神晶亮,那是喜悦光。
虽然激动喜悦,他头脑却此刻分外清晰,天生将才,便是能越重要时刻,越思路敏捷。
对同伴们迅速打了一串大家都懂手势,安排了下一步行动,随即他示意所有人安静,一声声数着眼前走过腿脚,直到出现独轮车车轮。
车轮走过眼前。
他忽然抬手,向对面山崖砸出一枚信号烟花弹!
烟花弹咻地射过西番士兵头顶,正砸上对面山崖,哧溜出一串鲜红火花。
所有西番士兵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抬头看那边山崖,邰世涛趁他们这一刻闪神,手一招,带领手下飞身而出。
人还没冲出来,已经各自拔刀手,二话不说各自冲向一个独轮车,长刀劈出,砍!
“啪!”箱子齐齐裂开。
邰世涛等人劈裂箱子再不停留,拖刀自箱子上头蹿过,直奔高处。
人半空,各自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火折子,一晃点燃,然后,砸!
“轰!”
翻倒箱子里火药流泻,遇上明火,顿时炸了个天崩地裂!
“轰轰轰!”爆炸不止一处,却都集中独轮车附近,刹那间黑烟升腾,红云弥漫,黄土飞溅,绿叶化为齑粉四散,连带鲜红血肉,都绞扭混杂那不大山道上,扭成一团色彩鲜艳诡异云,云里裹着无数人惨呼嚎叫,撞散四壁深黑山崖上。
爆炸发生时,赵十三正去抱景泰蓝,第一声震就他们脚下,赵十三被震得一个趔趄向后连退五步,而景泰蓝身子一倾,忽然自他面前消失!
“景泰蓝!”赵十三惊得顾不得立足未稳,狂扑过来伸手就抓,隐约够到了景泰蓝指尖,好像那孩子被山坡上草木托住,还没滑下去,赵十三狂喜之下正要将他拉起,忽然又是轰轰连震,赵十三只觉得手中小手一松,随即不见!
赵十三扑过去,低头一看,底下一个长长斜坡,现草木倒伏,再往下烟尘弥漫,隐约有人声嚎叫,似乎发生了一场爆炸——哪里还有景泰蓝影子?
“糟了!”赵十三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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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月票又要被爆菊了!”桂圆呆若木鸡。
第七十八章 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