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第七十七章 深情
满带杀气话语掷风中，满是温柔依偎靠颊侧。
李扶舟那一抬头，唇将擦过太史阑脸。
太史阑忽然一侧头。
那即将落入唇边一掠，如蝶翅越过瓣尖，落了空处。
随即太史阑坐起身，平平静静挽了挽衣袖，将散落断箭归拢，站起身，道：“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一批箭劳烦送出去。”
李扶舟坐地上，双手按膝，看着太史阑，她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神情，令他眼底神情微微一黯。
他接过袋子，手指触及她指尖，太史阑没有缩手，她指尖冰凉，冰凉地擦过他掌边，很自然地收回到了她自己袖子里。
李扶舟有一瞬间，想要紧紧握住那只冰冷指尖，用自己温度，狠狠地温暖她。
他曾经怀疑过自己有没有足够热度，够不够去暖那个冷峻骄傲女子，以至于她开口询问时刻，他踌躇犹豫，错过那一刻宝贵心意。
然而此刻只是她冰凉指尖，便令他觉得痛心而失落，忽然想要勇敢，想要忘却，想要五年来第一次试一试，找回五年前那个会笑但是会发怒自己。
想要她眼神里涅磐，重生时刻，或可见崭天地。
又或者不是想拯救自己，只是想成全她，他记得初见那一日她背影，记得她邀请他吃包子喝酒时，那一刻眼眸微弯，温暖而欣喜神情。
他想这个冷傲女子，她内心，之前很多年，一定很空旷很寂寞，虽有朋友相伴，但有些深处疼痛和冰冷，她一定会深深藏起，只因不愿让他人为她心伤。
所以她渴望温暖，不由自主走近。
近雪，却近了那一刻深埋雪。
“太史阑。”她已经走过他身侧，开始了又一轮工作，他倚着门框看她，轻轻叹息，“你说过，没有永恒日头，却有从不迟到黑夜，可是，黑夜总有过去时候。”
太史阑停下手中工作，垂着眼睫，李扶舟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候，她忽然侧头，看了看自己肩头。
李扶舟眼神不由自主看过去，随即身子一僵。
太史阑臧蓝色长袍肩部，有一处显得颜色微深，有淡淡水迹。
“如果你还为黑夜叹息流泪。”她道，“就不会看见照进眼里第一缕日光。”
随即她低头，继续努力工作，一阵风过，她身前门慢慢掩起。
李扶舟立门前，看那门缓缓合起，光影如扇面合拢，她光影头。
万千思绪浮沉，到此刻，连一声叹息都似乎觉得太迟。
要如何告诉她，他叹息流泪，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夜深沉，为了相遇黎明那一刻霞光而感动欣喜。
要如何告诉她，他已经看见那第一缕日光，却因为那一霎极致烂灿而不由自主闭上眼，再睁开时，日光已远。
“啪嗒。”门合上。
李扶舟缓缓转身。沉默良久，忽然跃起，直奔城头而去。
那一日，所有鏖战城头士兵，都看见那一个蓝色背影，城头长啸作战，疲惫而不休，看见他蓝色衣袂掠过武器和鲜血光幕，无边无垠浅白天际飘扬，孤独而，沧桑。
==这一夜，上府兵大营。
一队士兵正巡逻，长矛矛尖向着浅红月色，断断续续口令声传来，这里夜也并不沉静。
隐约大营正中，有人怒而拍案声音，只是上府兵大营军纪森严，不是巡逻经过，无人敢随意靠近。
忽然一座屋子里，走出一个少年来，背光而行不见颜容，但步伐轻而稳定，月色下身影修长，革带束出紧紧腰。
“邰佰长！”他出来时正遇上一队巡逻兵，当先士兵立即恭敬称呼。
他不能不恭敬，眼前少年年纪虽轻，却出身大家，又是第二光武营历练人才，难得是人家出身虽好，却毫无纨绔习气，进入上府兵大营不过一两个月，实打实以军功，迅速升为佰夫长，是上府大营多年来升迁。
前途无量，谁敢不巴结？
“小司。”邰世涛微笑点头，瞟一眼巡逻队伍，忽然道，“兄弟们这是这个月第五次夜巡班了吧？很辛苦吧？”
“是呀。”那什夫长叹口气，“没办法，将军说近期西番不安分，增加了夜巡人数和班次，大家都辛苦。”
“嗯。”邰世涛点点头，“不过你上次痢疾还没好，今晚就我来替你班，如何？”
“这……这不大好吧……”那什夫长不好意思地推让，邰世涛早已不由分说接过他蛇矛，戴上标记，又问了口令，把他推到了一边。
什夫长满脸感激地回去休息了，邰世涛执矛绕军营巡逻，很就走到了总将主帐附近。
主帐内此刻说话声不绝，邰世涛坦然走近，执矛影子映窗纸上，里屋上府营总将边乐成等人瞟了一眼，丝毫不意地继续讨论。
门半掩着，断断续续话声传出来。
“……竟然真绕过天纪和我们，去了北严！”
“……是怎么穿过去？必有小道，必有内奸！”
“……现不是说这个时候，朝廷命令我们和天纪青水关观望，天纪却将埋伏兵撤走，这是怎么说？咱们是继续留，还是也撤军？”
“纪连城有私心，我们怎么可以和他学！朝廷命令岂可违抗！”
“但我们青水关观望，坐视不救北严，北严要怎么看我们？”
“那是朝廷命令！”
“……真不明白怎么会下了这样命令？让北严消耗西番军力？笑话，北严那点人，能坚持几天？一旦瞬间城破，西番军南下，残局谁来收拾？只怕现，北严已经失守了吧！”
窗外，执矛一动不动影子，忽然晃了晃。
“……那倒没有，听说出了个人物，还是个女子，叫什么……太什么阑，不一个二五营历练学生，竟然临阵夺了军权，将欲待投降张秋从城头推下，将北严青壮临时征召入伍，现带人死守北严，已经支撑了好几日……”
“不过北严外城已破，内城城墙低矮失修，城内粮草武器一律不足，能撑现已经是奇迹，只怕再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室内讨论得热火朝天，没有人注意到，窗扇上执矛影子，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漏滴滴答答又走了一阵，下半夜，军营彻底归于寂静。
“咻！”
忽然有一支火箭，呼啸着穿越夜空刺破寂静，射上了上府兵总将窗户！
火箭啪一声窗棂上炸开，同时扎破了这夜安宁，几乎是立刻，上府兵总将边乐成便从床上蹦起，风一般地掠了出去。
他一出去，一条人影鬼魅般从他屋后草丛中潜出，掀开他屋子后窗钻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摸入里间书房，打开一个柜子。
柜子里整齐地挂着各种军令牌，从千人队到百人队都有，至于高级别虎符和令牌，则锁暗柜里，寻常将领都不知道哪。
来偷令符人似乎对虎符什么没兴趣，连千人队令牌都没有拿，只取了一个百人队出任务令牌，往怀里一揣，转身便走。
忽然身后劲风声响，那小偷头一偏，让过一记凶猛刀风。
月光照上他脸，出手人一怔，惊道：“邰世涛！”
夜半偷令牌少年站当地，一笑，“是我！”神情并无畏惧，却有点遗憾——没想到总将这么谨慎，自己内室书房里，还是安排了看守令牌护卫。
“你这是干什么！”那护卫皱眉，看着自己印象甚好少年。
“如你所见，拿令牌。”
“为什么？”
“救人！”
“谁？”
邰世涛不说话了，少年紧抿着唇，眼神里是白色月光和黑色夜，清晰得不可遮掩。
那护卫看看邰世涛，眼底闪过一丝爱才神情，压低声音厉声道：“交回来！我会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总将马上要回来了，你不要自寻死路！”
邰世涛稍稍沉默，叹一口气，道：“好，多谢！”伸手入怀。
那护卫稍稍松口气，上前一步去接。
然而雪光一闪，邰世涛从怀里掏出来竟然是一柄短刀！刀光刺亮护卫眼睛同时，刀背已经狠狠拍上了他耳侧。
“砰。”
一声闷响，那护卫无声软倒。
邰世涛一伸手接住他身子，将他靠墙放好，掩帐幕后，微微一躬。
“大哥，多谢你。”他道，“可是我不能。”
随即他转身就走。
他身子刚刚投出窗外，风声一响，边总将已经回来。
边乐成满面怒气，他辨明箭来方向，立即冲出，但是找到那处射箭位置时，却只发现一架简易发射弩弓，一根长长线牵住了扳机，被一块砖石压住。
这样，刺客可以任何位置，以石头击中砖石，带动扳机弹起发箭。到哪里去辨明他真正位置所？
众将围那简易弓弩旁，眼神警惕又赞叹，赞叹是虽然弓弩简易，军营中稍微懂点军器人都做得出，但计算精准正好射到总将窗户可不容易；警惕是找不到这个刺客，今晚谁敢安睡？
因为揣着这担心，众将没敢回自己屋子，都聚边乐成身边保护他。
这使邰世涛顺利地回到自己营房，以令牌调动自己那个百人队，又去马房领了马，马蹄全部以软布包裹，他对部下称，总将有秘密任务需要他去执行，惊动人越少越好。
邰世涛深得边乐成喜爱，日常也他书房参赞军务，众人都深信不疑。
邰世涛并不想带着手下兄弟去赴险，只是一个人出营比一百人出营难，他打算等人顺利出营，便将兄弟们打发回来，反正兄弟们不知者无罪，但有军法惩戒，他独立承担便是！
他带领自己百人队，绕道从西辕门出去，守门士兵经常遇见夜半执行任务斥候队伍或接应队伍，也没意，粗粗验看了他腰牌和令牌，便打开横木栏杆。
邰世涛让兄弟们牵着马先出去，自己留后，本来已经可以顺利出去，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副容楚赠送金丝软甲和好剑，以及一些上好伤药，刚才匆匆出来没来得及带上，他想着太史阑身处凶危之地，正需要这些，便又折回去拿，拿到了再回来，守门士兵还等他，看他过来，便去开横栏上闩。
忽然身后有人喊：“拦住他！”
邰世涛一惊回头，赫然看见火把下，边乐成急匆匆赶来，身后是那先前被他击晕护卫。
邰世涛立即醒悟自己先前心存不忍，下手还是轻了些，对方醒来了。但此时后悔也来不及，要做，只剩下一个字——闯！
“砰。”他一个肘拳，击晕了愕然扶着门边还没反应过来士兵。
随即他跳起，一把捞住落下钥匙，匆匆对上锁孔。
“啪。”他一边对锁孔，一边长腿一蹬，将一个扑上来阻止士兵蹬飞。
“啊！”一个赶过来士兵被他一膝盖顶住重要部位，生生嚎叫着打转转出去。
钥匙终于对到锁眼里，他全力一转——没开。
此时才想起，边乐成西凌上府大营是全天下门禁变态大营，大门锁每日随机换，开锁方式和口令一样，只有当天值班人才知道。
邰世涛一用力，“咔嗒”一声，钥匙竟然断了锁里。
“混账！混账！”边乐成气得暴跳如雷，远远大叫，“邰世涛！你找死！放下！给我放下！”
老将爱才，并没有下令箭手射箭或围攻，给他一线生机，望他迷途知返。
邰世涛听而不闻，弃锁，忽然拔剑。
铿然一声，容楚送名剑如一泓秋水，映亮深青色夜。
邰世涛双手举剑，毫不犹豫劈下！
“铿！”
一声锐响，锁头断成两半，邰世涛一脚踢开门，侧身冲出。
“反了！反了！”边乐成忍无可忍，大喝：“箭手，射！”
乌光渡越，嗡一声攒聚而来，直奔邰世涛后心。
“砰。”邰世涛冲出门那一刻，立即反手带上横栏栅门，夺夺连响声里，大部分箭矢都钉门上，却也有少量箭穿过栅栏缝隙，呼啸奔向邰世涛。
邰世涛头也不回，直奔系辕门外马，他人缘好，和马厩军头也有好交情，调是好一批马。
“啪。”一声微响，一支箭越过其余箭矢，狠狠插上邰世涛肩头，巧巧地穿过他皮甲缝隙，钉他肩骨上，出箭人此中高手——边乐成亲自出手了。
邰世涛还是没有回头，脚尖一掂，身子斜飞而起，看起来就像被箭穿透带飞，明眼人才能发现，他竟然借着箭势纵跃而起，身影一闪，终于掠上马背。
他身子刚刚落马上，便毫不犹豫一反手，拔下了肩头箭，鲜血飞溅，带着肉屑倒钩箭头，被他狠狠掷地上。
四面忽然无声，被一个少年决心和坚毅所惊，连边乐成都怔那里，忽然大叫：“邰世涛！你这是为什么！”
“我恩人！我姐姐！”邰世涛也大叫，“困北严！”
“那你也不能这样！你这是死罪！”
邰世涛忽然回头。
这少年一路闯关，拼死夺门，始终不曾回首，此刻回望眸子黑白分明，倒映这一刻熊熊火光。
“我是男人，我是军人，我是她兄弟。”他缓缓地，一字字道，“我曾无能为力，任她为人欺辱；我曾临门发誓，永生为她依靠。”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触犯……”
邰世涛举起马鞭，直指边乐成。
他肩上鲜血汩汩而下，手臂却平直如刚。
“人各有志，无需以生死相胁。你们管屋里慢慢商议如何放弃北严，你们管马上对我背影放箭。”邰世涛声音清晰，和这山间松涛呼应，“我要救她，现。有种你们成全我死马背上，头向北严！”
……
一霎那窒息，万军仰望马背上流血，却依然昂首直指主帅少年，忽然忘记呼吸和话语。
邰世涛不停留，平举长鞭落下，啪地甩马身上，骏马撒蹄而去，激起一片深黄灰尘如送别烟花。
没有人放箭。
箭手们虽然还端着弓箭，却将弓悄悄往下挪了挪。
一个副将跺着脚大骂，跺了好一阵子，跺到看不见邰世涛马后灰之后，才急急问：“将军，我们去追？”
边乐成久久地站着。
这驻守西凌多年老将，眯着眼睛看着邰世涛背影，眼神微微激荡。
苍老眼眸里，倒映多年前沙场叠影，似乎也有这样一骑绝然去，有这样热血作别语，有这样虽千万人吾往矣勇气，有这样虽万死而不改决裂。
那些深埋风云岁月里光艳，今日似乎他人身上重现。
沙场岁月催人老，不过眨眼间，又是英雄少年红巾扬。
边乐成似乎听见身体里什么东西瞬间崩毁，却又有喜悦悄然滋生。
他转过头，眯了眯眼睛，忽然道：“追什么？”
“啊？”
“北严那边战况不明。”边乐成悠悠道，“世涛年轻，需要历练，虽说冒险了些，但让他带人去探探军情，做个斥候先锋也好。”
“是！”众将答得分外大声干脆，“总将英明！”
“等下记得出兵记录添一笔……”边乐成开始负手慢慢往回走，“老咯，记性不好……该去睡了，都睡了吧，啊？”
“是！”
人群散，远远马蹄声远去。
黑暗里老将回首，目光里星火闪耀，望定北严。
……孩子。
但望你成功。
==
第七天，北严定安城门火光映亮半边天色，忽然增兵西番，开始让已经精疲力北严城渐渐难以承受。
七天了，北严人凭着这年久失修孤城、凭这三千军上万百姓、凭那点可怜粮食，和莫名其妙修好武器，明明第一天第一战就会被打垮，然而七天十几战之后，他们依旧站自己城墙上。
西番兵也疯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不可能境地，遇见这样一块难啃骨头，眼看突袭下城计划已成泡影，夺北严后顺势南下大计也因为这七天耽搁变得渺茫，不用斥候查探也知道，后路必然已经被截，现他们也是背水一战，夺下北严，才能以此为据点，休整补充，再次突围。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鏖战，那些浴血厮杀、拼命搏击、不断抵抗、刀入刀出机械动作里，所有南齐人心里都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没有援兵！
为什么近咫尺天纪上府两大军营不出兵！
为什么连西凌行省都不出兵！
为什么他们不仅不出兵，甚至没有派兵截断西番后路，以及包围西番对其形成压力，以至于西番军队，竟然还能绕过两大营进一步增援，给北严雪上加霜！
每个人神情充满绝望和悲愤，满腹里除了越来越少越来越粗劣食物，还有对朝廷、对天纪上府两大营无限愤怒。
城头上一直没有表情只有太史阑。
她不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悲愤，她向来只做好手头这一件事——无论付出怎样代价。
她身边是景泰蓝，战事紧急，景泰蓝被赵十三抱着，时刻呆城头安全处，就等万一城破，带了他就跑，以赵十三这一队人武功，万军之中保一个景泰蓝，还是能做到。
景泰蓝紧紧牵着小映手，他现很少要赵十三抱着，似乎想小映面前展示“男人样儿”，哪怕小映根本看不见。
两个孩子无法透过城墙看见底下攻击，却也能通过那些猛烈箭风，不断喊杀，感觉到危机逼近，时不时有悍勇西番士兵爬近城头，再被一刀砍翻，有一次敌人血已经溅到了景泰蓝小靴子，他脸色发白，却一动不动。
不动，不是太史阑对他要求，是他对自己要求。
“姐姐。”他奶声奶气对小映道，“城破了，你要紧紧跟着我。”
“是，弟弟。”小映握住景泰蓝手，半个身子挡他面前，景泰蓝再悄悄移过去，挡住了她。
俩小孩让来让去，表情圣洁，充满牺牲精神。
赵十三嘴角抽搐——小祖宗您玩啥深情呀！挡啥挡呀？你前面铁桶一样围几十个护卫呢，箭就是会长眼睛也射不到你一根汗毛！
他白一眼太史阑——叫你培养情圣！温柔、体贴、宽让、保护女性——我呸！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城墙一阵震动，烟尘四散，一些士兵站立不稳一跤坐倒，爬起来面面相觑。
太史阑脸色铁青，注视着眼前城墙砖，一道手指粗裂缝从底下直延伸上来，张开豁口像缺牙苍老嘴，讥笑着徒劳抵抗，随即城墙众目睽睽之下，往下一塌。
那一声塌响虽然短暂，但众人心瞬间凉到底——西番终于不知道从哪里运来了大量火药，埋城墙根下炸墙了！
战况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境地，很明显敌人还是有补充，只是不太充足，但炸药大量到来，就是压垮骆驼后一根稻草，现内城城墙，绝对经不起这样攻击。
“赵十三！”太史阑厉喝，“带景泰蓝走！”
赵十三二话不说，扛起景泰蓝就跑，一边对李扶舟道：“先生，拜托你照顾好太史阑，这是国公请求！”
“无需他请求。”李扶舟轻飘飘地道，“我自会做到。”
“我不走！我不走！”景泰蓝赵十三肩头拼命蹬脚，扭回身向太史阑伸出双手，“麻麻！麻麻！”
“听话！”太史阑声音还是那么冷静清晰，“我马上就来！”
“你骗我！你骗我！”
“我若骗你，罚我们永不相见！”
景泰蓝“哽”地噎了一下，被那句可怕话给惊住，也没来得及想这两句话逻辑和意义有什么错误，已经被赵十三趁机裹到怀里。
他努力地向地上小映伸出手，“跟着我！跟着我！”
好容楚护卫们现知道这个小姑娘对于景泰蓝重要性，顺手也拎起了小映，小映绝望地回头看城头，终于忍不住落泪，“我爹爹……我弟弟他们还城里……”
景泰蓝望望她，对着赵十三张了张嘴，终没有提出要赵十三回城救小映亲人。
小小孩子，忽然就懂得了生死之前取舍。
赵十三欣慰地摸了摸他大脑袋，第一次感激太史阑对景泰蓝特殊教育。
摸完了他才想起来自己摸是全天下尊贵脑袋，这一摸就是杀头大罪，惊得脸色发白赶紧放手。
景泰蓝却把大脑袋扎到他怀里，呜呜咽咽地道：“……叔叔，多谢你……”
赵十三怔了一怔，忽然鼻子一酸喉头一哽，勉强清清嗓子，将怀里孩子，搂得紧了些。
护卫结成队形，抱着两个孩子，寻着城上人少处向下冲，小映嗅着空气中血腥气，小脸微微发青，“弟弟……好多死人……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们？我们是皇帝子民，他不管我们吗？”
“不！”景泰蓝大声尖叫，“他没有！他！”
小映被他难得尖叫惊得一跳，愕然“望”着他，景泰蓝却瞬间从激动中平复过来，颓丧地低下小脸去。
“皇帝……”他嘟囔着，“……皇帝有什么用……”
风掠开赵十三衣襟，一副衣角拂景泰蓝脸上，带血腥气，景泰蓝艰难地拂开那片布，自刀光剑影，滚滚烟尘里转头，看见城墙上屹立不动太史阑。
这是相遇之后，他第一次被迫离开她，很可能生离死别危境。
孩子眼睛里饱含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
“皇帝……”他喃喃道，“我要做一个……一个真正……皇帝……”
……
城墙上，太史阑目光始终紧紧盯着景泰蓝远去方向，而李扶舟，则一直注视着太史阑。
“我们……也走吧。”他道。
太史阑转头看他。
她眼神里没有谴责，只有询问，即使听见这样话，她依然不意外或暴怒。
李扶舟忽觉极爱她这份冷静，又极恨她这份冷静，爱是那样独特和坚毅，雪山之上冰晶花，恨却是心里明白，另一个人面前，她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可她还不知道。
那样惊涛般爱和恨，不过一霎那，随即他又微微笑了，如太史阑一贯冷峻般一贯亲切。
“你已经力，但无力回天。”他道，“留这里，不过多一具尸体，援军……不会来了。”
太史阑转头去看底下忙碌填炸药西番兵。
“我知援军不会来。”她道，“但我又觉得，援军，一定会来，只要我坚持，再多一刻。”
她目光越过北严外城，落于之后迢迢山海，恍惚里总有急速马蹄声，向这个方向奔来，恍惚里有人一直对她说——等我，再多一刻！
所以明知道希望渺茫，她依旧等。
李扶舟望着她侧影，她眸子里，难得地露出一丝迷茫期待，那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软，是战地里摇曳玫瑰，向着朝阳方向。
谁会是她期待日光？
他微微闭上眼睛。
随即他听见太史阑，轻描淡写地道：“今夜，我要去西番大营。”
==
“我只望她能再多坚持一夜。”马上容楚，此刻正对周七皱着眉，“还有，我希望她不要发疯，干些我不愿意看见事儿。”
“很我们就可以赶到北严。”周七看地图。
“可惜能带走是步兵，耽误时辰。”容楚微微叹息，又看看西南方向，“我始终觉得，西番能够突袭北严，必定有捷径密道，只要那密道存，就能一直给西番提供补给武器，对北严极其不利，可惜我实来不及，从天纪赶到北严方向又不对，不然该先去截断那条补给道。”
“一个人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周七看地图。
“常大贵麾下一万军，分拨给你们调派，作战计划老样子，你们自己决定……”
“主子你近特别啰嗦。”周七看地图。
容楚一僵。
好半晌他微微笑了下，有点意外，有点自嘲。
“你家主子……”他悠悠地道，“……难得傻一次，你就莫笑话了。”
“就怕傻了还没结果。”周七将地图一收，抬眼看北严方向，“我们先前遇见了周围武林人士，他们说李先生已经进城，现应该太史阑身边。”
“那很好。”容楚淡淡道，“扶舟，太史阑安全无虞，我放心很多。”
“有人说，李扶舟让武林人士给他做后应，自己独闯大军救太史阑。”周七总结，“去得早，时机妙，表现好。”
“你是不是想说……”容楚斜睨着他，“太史阑心动摇？”
周七不说话。
容楚轻轻抚着自己衣袖，珍珠白袖口已经微微有点脏，这几天风尘仆仆马不停蹄，他连衣服都没时间换，这对于一天要换三次衣服奢靡国公来讲简直是破天荒奇迹，他盯着那处污垢，眼神却有点飘，好像注意力全然不这里。
“我只做我想做，并且一定能做到，而无需意其后结果。”半晌他道，“如若是我，那必然是我，如若不是我，我容楚做了自己想做一切事，也不负这一生来过。”
一弯月色曲曲折折透过灌木丛，落他脚下，照亮前路如流水，是江，是河，是海，或者有太多转折，却无限宽阔。
周七默不作声，看了看主子月色中分外冰清侧影，双脚一蹬马腹，速驰向队伍之前。
“前锋听令，急速前进！”
==
夜色深，攻击烈。
西番军发了疯，势必要今夜拿下北严，帅旗下一道人影驰来驰去，不断发布着各种攻城命令。
而城头上，太史阑竟然也发了疯。
“上城！上城！”她忽然拔剑而起，一步跳上城头，“把所有百姓都给我赶上来，结成人墙！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声音尖利，响各种喊杀和爆炸声里，城头上士兵乍一听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头一抬，都怔住了。
“赶上来！赶上来！”
“你疯了！”花寻欢沈梅花等人齐声喊。
这下连那个一直韬光养晦王千总都按捺不住，急声劝阻，“不能！百姓上城，那就是肉盾炮灰，必死无疑！”
“城破了一样必死无疑！”太史阑大喊，“给我把人拉上来！拉上来！挡一刻是一刻，我不要输！我不要输！”
众人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不敢置信——她真疯了？
也有人渐渐相信，太史阑性子那般刚烈倔傲，近压力又这么大，一城生死系于她一人之身，这叫一个女子如何承受？
无压力和逼迫之下，绝望之前，她失心疯也是可能。
醒悟到这一点，众人眼底绝望顿时如潮水般呼啦一下涌出来——太史阑都疯了！主心骨和精神支柱已塌！北严，是真完了！
北严三天前就该完了，但因为有坚毅刚强超乎常人太史阑，众人一直咬牙苦苦支撑，总觉得还有希望，那么强一个女子，她，就是深谷那头微光。
可是现……她下了这样可怕命令，这绝不是她清醒状态下能做出决定，她真……真疯了！
“去拉人！去赶人！”太史阑开始踢身边士兵，“去！不然以军法处置！”
“太史！”史小翠一把抱住她，太史阑啪地一个横肘拳，打得她身子一仰。
“滚开！”
“太史你疯了！那是小翠啊！”沈梅花上前来拉太史阑，杨成已经大步奔来，目中怒火闪烁，伸手要推太史阑，苏亚扑上来拦住，陈暮又怯怯去拉苏亚。
几个人纠缠成一团，花寻欢张着嘴已经傻了，连李扶舟都怔那里。
城下西番军也发现了不对，一开始还以为有诈，渐渐觉得不对劲，也停止攻击向上看。
太史阑却已经脱身而出，呵呵冷笑，道：“你们不听？自有人听我！”冲到墙边，探身对城下大喊，“龙朝！”
脸上黑一片黄一片，不知何时已经赶到城下龙朝立即大声道：“！”
“带着你人，开了城南监狱，给我赶一批人上来！”太史阑道，“给我堵住西番！拿命来堵！让他们杀！杀！杀到杀不动！我就可以砍死这群西番鬼了！去！”
众人听着这番凶恶荒唐话，面面相觑，只觉得心底凉飕飕，太史阑却毫不意，冷笑道：“不听我，我立即开城！”
“谁要听你！”杨成拉走史小翠，暴跳如雷，“你疯了！谁听一个疯子！”
“你才疯！你全家都疯！”太史阑嘴一咧，冷酷地露出森森白牙，“来人，给我把这疯子全家先拉到城头上挡箭！”
没人说话，没人动作，人们用寒飕飕目光看着她，心底冻得冰块似。
她已经认不出杨成，她甚至忘记了，杨成不是北严人，北严没有他家人！
上头争执，隐约被底下发现，西番那边静了静，随即齐声大喊，“投降！开城！投降！开城！”
“滚你娘，死回你老窝吃奶去！”一脸愤恨烦躁花寻欢扑城头回骂。
西番军不理，他们终于看见了胜利曙光，七日七夜硬仗，意料之外拼死抵抗，北严表现出来让人咋舌坚强，让他们也烦躁不安，精疲力，濒临崩溃边缘。
“投降！投降！”
龙朝动作很，不多时真带着一批污脏囚犯，押着一些老弱妇孺往城上来，底下瞬间响起哭声一片。
城头上所有人脸色煞白。花寻欢看看面色决然太史阑，再看看那些儿啼母惊手无寸铁百姓，脸色白了又红，一双拳头几次攥紧，又几次松开。
李扶舟一直皱着眉，却站得离太史阑近了些。
远处，打算从城墙西侧攀援而下，准备走直路冲出包围赵十三，忽然感到压力一轻，他疑惑地远远回头看了一眼。景泰蓝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踹了踹他肚子，要他停下。
“你不适合再指挥了。”眼看百姓要被驱赶上城，人间惨事即将发生，城头上，杨成忽然走过来，皱眉看看刚才还有勇气作战，此刻却全部丢下武器张皇四望士兵，伸手去拉太史阑，“你必须离开这里！”
太史阑一把甩开他，铿一声抽出长剑，剑光凛凛，直指他眉心。
史小翠脸色发白，紧张地扑过来，张开双臂，挡两人之间。
“有话好好说！”她大叫，头发披散，“别伤着自己人！”
“不听我，就是敌人。”太史阑冷冷道，“叫他滚开！”
“你还敢这里杀了我？”杨成本就出身品流子弟，素来有骄矜之气，被太史阑压服之后，又因为史小翠才留这里，此刻怒火满胸，才不会如花寻欢等人一般对太史阑容让，“你有种，杀啊！”
他一把推开史小翠，冷笑着伸手去拨太史阑剑，“让开！”
太史阑一剑直刺他当胸！
众人惊呼凝咽喉！
万万没想到她真动手杨成，霍然抬头，眼神骇然，却因为太近，已经来不及躲避！
剑光烈烈，毫不犹豫，将穿杨成心脏！
“不要——”一声嘶喊，一道血泉。
鲜血扑太史阑脸上，刹那间双眸血红，如猛兽，噬人！
鲜血自史小翠肩头绽开，她向后便倒，正落杨成怀里。
“太史阑！”杨成咆哮也是受伤猛兽，震得城墙土砖簌簌颤抖，“今日必得有个你死我活！”
“太史阑！”忍无可忍，完全绝望花寻欢终于冲了过来，一拳便向太史阑打了过去，“你疯了！”
刀光一闪如雪练，此时杨成也拔刀，双手握刀，一刀向太史阑当头劈下！
刀风烈，雪光刺眼，太史阑眯起眼睛向后退，但身后已经是城墙。
刀光离太史阑，比先前剑光离杨成近！
“住手！”李扶舟和苏亚双双掠了过来，李扶舟手指一弹弹开杨成刀，苏亚炮弹般撞上花寻欢。
杨成刀飞起，撞城墙上，震得城墙烟尘弥漫。与此同时花寻欢身子也被苏亚撞歪，“砰”一声再次重重撞上那一块城墙。
那处城墙，就是先前被震矮一截那一块，太史阑一直站这截城墙之前。
“哗啦！”忽然一声闷响，接连遭受三次重击城墙，崩塌！
全身倚靠城墙上躲刀太史阑，一个后仰，掉落！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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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