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朱瑶玉满十三岁,李八郎也已客居朱府三年,从秀才考上了举人
董蓉蓉越瞧他越满意,亲自带着两个丫鬟给李八郎一套文房四宝,心中打算把婚事定下来,不然殿试后,多的是人榜下捉婿。
中午置办了酒席,让朱逢春坐主位,话还没说到亲事上,便有奴仆急报:“老爷夫人,门外有一农妇大闹,口称李公子之母。”
朱逢春董蓉蓉面面相觑,李八郎白了一张稚嫩清秀的脸庞
原来那李母当初听李八郎说要住朱府的时候,还暗自窃喜,有人白给自己养儿子!家里少一张嘴,还能省下点余粮
今日一听李八郎考上了举人,便开始发愁,害怕李八郎以后只认朱家,不认李家可怎么办?
她一个村妇,哪里讲什么礼数和道理,直接在朱府门口撒泼打滚,要儿子立刻搬回家
朱逢春夫妻走在前面,后面尾随者看热闹的两女一子,李八郎默默的跟在后面
走到正门口,便看到了李母在地上打滚的一幕
朱瑶玉,朱薇,朱跃都只能算是孩子,看的咯咯的笑了出来,小姐少爷们一笑,奴仆也跟着笑了
李八郎袖子里的双手握成了拳头,眼底闪过难堪和自卑各自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扶起了趴在地上的李母
朱瑶玉立刻收了笑容,后知后觉的懊恼自己不应该笑。
众目睽睽,李八郎垂着头,拉着李母,随她回了李家
***
此时的李家又多了两位嫂嫂,卖掉了大姐二姐也找了回来,根本没屋子给他住,李八郎当夜暂住柴房,决定隔日便寻牙婆买新宅子
谁知隔日他还未出门,朱瑶玉领着两个丫鬟寻了过来,他昨日直接走了,衣物书本一样未带。
朱瑶玉起了个大早,穿了身粉色掐腰濡裙,粉雕玉琢般的好看,亲自来给他送衣物书本,也是想见一见心上人。
李家院子里还养着鸡鸭,不仅仅一地的秽物,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李八郎脸都红了,拦着她不让进,声音带上哀求:“…你先回去吧。”
朱瑶玉撅了嘴,不肯
李八郎见四下无人,便悄悄捏她的小手,轻声:“好玉儿,乖宝宝,你先回去,晚一些我带福记的糖糕给你吃…”
朱瑶玉很好哄,立刻顺从点头:“那你晚一些一定要来哦。”
可她还是没走成,因为李母看到了她,大呼小叫的请朱瑶玉进来一起用早饭
长辈邀,哪能拒绝?
朱瑶玉踏进了李家门,踩了一脚的污秽
李八郎的两个嫂子和找回来的两个姐姐,四个女人围着朱瑶玉说话,不是摸她手上的镯子就是摸她头上的玉簪,眨眼功夫,朱瑶玉已经手腕空空,发髻里的首饰也都到了大姐的头上
李八郎看的心急如焚,不停给朱瑶玉使眼色,可她根本看不懂,还傻乎乎的承诺,下次邀姐姐嫂嫂入朱府参观她的闺阁
***
土坯的堂屋里码着几袋粮食,一张桌子和几只椅子因为用了很多年,都有些黑呼呼的
李八郎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凳子,可还是黑的…
他难堪至极,脱了外衫铺在凳子上,让朱瑶玉落座。
几个姐姐酸他:“八弟在大宅子里住了几年,自家的凳子都嫌脏了,不愿意坐了…”
朱瑶玉连忙把他的外衫捡起来,提了裙摆落座
每人一碗粥,配烙饼和自家腌制的咸萝卜
其实李家这两年已经有余粮,李八郎经常给李母银子,可李母还是过得很节俭,有缺口的碗都舍不得换,一直在用
巧的很,朱瑶玉手里就是一只有缺口的乞丐碗
再加上李家没有食不言 寝不语的习惯,一直在边吃边说一些侍弄菜园的小事,几乎是口水互相喷射
最后朱瑶玉一碗粥还是一碗粥,只意思意思喝了一口。
李八郎是一直知道自己跟朱瑶玉之间的差距的,只是从来没有这样身临其境的感受过,这一个时辰,他又难堪又煎熬,好在年少气盛,羞耻完,他便暗下决心,他日定要成为人上人。
***
参观闺阁之行,定在了三日后,李八郎反反复复的对着嫂子和姐姐,还有个九妹说着朱府的规矩
六个女人一起瞪他,李八郎无奈的闭了嘴,提心吊胆了一整日,终于见几个女人一脸欢喜的回来了
李八郎松了口气
月底,董蓉蓉拿了朱瑶玉亲手绣的一个歪歪扭扭的荷包送给了他,直接了当:“明日,让你爹娘来提亲,先把婚事定下来,我手里还有好几处大宅子,届时你去看一看,选一处出来,若都不喜欢,再重新买一个也无妨,玉儿如今还小,也不急着成亲,你明年便要殿试,留京还是外放还需要拿出一个章程。”
李八郎把荷包捏在手里,心跳的剧烈,眼睛都有些发红:“夫人,我,我…”
董蓉蓉笑笑:“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对你好,也是希望你会对玉儿好。”
李八郎重重的点头,少年心性热血,此刻都想把心掏出来证明:“我定会对玉儿好,一辈子对她好。”
出府之前,他脚下转了个弯,他实在难以按耐那种激动,想偷偷的抱着朱瑶玉亲上一亲
在朱瑶玉的院外听到了两个婆子嘴碎
“……看不出来李公子人长的挺干净的,家里人手脚这般不干净。”
“穷人家的一看到好东西,哪里能不偷偷摸摸?我们夫人小姐就是好性子,明明被偷了好几样首饰,也不吭声。”
李八郎一腔激动柔情刹那冻成了冰
他回去后,也没翻找,直接就看到了大姐二姐发间各插着的一根梅花玉簪,一根翠玉簪
耳朵上是牡丹玉耳坠,和桃花玉耳坠
隔日,李八郎并未带爹娘上门求亲,而是送还了荷包。
训斥
水波粼粼中,一艘官船由东向西,缓慢行驶
白色被褥里,侧卧着一个美人,两道弯眉紧紧的蹙着,似在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嘴里一阵喃喃自语,突的从被褥里一跃而起,尖叫:“别过来!别过来!”
门被大力推开,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冲了进来,也带进来了一阵海风:“小姐醒了?没事了,没事了…”
更哆内容請上:Hpo1⑧.c+o+m朱瑶玉缩在床角瑟瑟发抖,一滴泪悬在睫毛上,眨了眨,滑出一道我见犹怜的泪痕,她抬眸愣愣的望着这个妇人,又缓慢的望了望陌生的厢房
这才想起那个恶心的人头和脖子已经分离了。
她似脱力般舒了口气,惊慌失措的心重新恢复了跳动:“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
妇人摇头:“奴叫挽挽,是是尚书府段家段大爷的侍婢,昨夜是我家爷救了小姐。”
尚书府段大爷?
是段文。
朱瑶玉又紧张了起来,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比面对夫子和朱逢春还要害怕,心里砰砰乱跳,是了,她在甲板上就是看到段文的身影,才…
挽挽:“小姐肚子饿不饿?要不要用点粥?厨房里热着鱼汤,都是上午新捉的新鲜鱼。”
朱瑶玉的肚子也很适宜的响起了声音,她脸微红:“好。”
挽挽微笑着退出去了。
朱瑶玉用视线扫了一圈厢房,很雅致干净。
闻了闻摆在床头的香炉,十分的好闻
掀被,欲下床,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了一身和挽挽差不多款式的干净衣服
丫鬟装?
她在房里绕了两圈,听着湖水的声音,心里有阴影,不敢随意出厢房
最后实在没忍住推开窗户看了一眼
“这……”好像不是昨日她搭乘的船?
挽挽动作迅速,领着船娘端来了一碗鱼片菜粥,两叠咸菜,一碗鱼汤,还有一只烤鱼
朱瑶玉安静的被挽挽伺候着,吃完了一碗鲜香的鱼片粥,喝掉了半碗鱼汤,真的是从头舒心到脚
她此刻十分确定,她是没法独立的靠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她在宅院里被养废了,她从骨子里享受这样的生活
挽挽收走碗筷时,在厢房门口福了个礼:“爷。”
朱瑶玉心一提,抬头望向门口
海风将高挑男子的衣袍吹的翻滚,一缕阳光凭门而入,光晕照在他背后,印的段文沉静的面容都模糊起来
朱瑶玉突然有一种是神祇降临,来救她来了的那种错觉
她张了张唇:“……段,姐,姐夫?”
段文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择了个她对面的椅子入座。
朱瑶玉搅着手指,思绪乱成一团,既怕他,又觉得看到他很心安,小声的道谢:“谢谢你。”
说完又觉得自己坐着好像不太有诚意,便扭扭捏捏的走到他的面前:“这次,真的谢谢你,我…”
段文抬头,明明是仰视朱瑶玉的动作,却给朱瑶玉带来了无限的压迫感,压的她想软了双腿
男人面容肃冷,声音无情:“朱瑶玉,你今年二十四,不是十四岁。十年过去,你依然刁钻顽劣,矫情造作,做事全凭自己,不管不顾后果,天子赐婚,你都当作儿戏?”
朱瑶玉被骂的委屈的红了眼:“我没有!我不是!我…我,我不想嫁给他!凭什么皇帝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就随随便便赐婚?!”
段文皱眉,面色更加严肃:“慎言!岂可非议天子?”
朱瑶玉撅了嘴,表情更是不忿。
段文收回视线,手指漫不经心的敲着椅子把手:“……不想嫁李八郎,却与他纠纠缠缠十年?说你矫情造作不假,朱瑶玉,你应该反省,你与谢宇夫妻不和,当真没有李八郎的原因吗?现如今你二人终于得偿所愿,何必还要折腾众人?皇帝陛下初登宝座,岂能接受有人抗旨不遵?你可有想过被你遗留在京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还有…李八郎?”
“我娘怎么了?”朱瑶玉也顾不得反驳其他,急急追问
段文抬眸看了眼她似兔子般的红眼睛,眉又蹙深了些:“……最新的飞鸽传书,李八郎已经把你娘从水牢救出来了。”
朱瑶玉愤怒的将小手握成一团:“若非因为他,我娘又岂会入水牢,我又岂会…”
段文冷声:“你还有脸说?十年来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手无缚鸡之力还想孤身上路,若非遇到我,你现在,只怕已经被卖到花楼为妓。”
朱瑶玉犹如罪人般垂下脑袋,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
“朱瑶玉,女子应娴静端庄,安分守礼,以相夫教子为首责,你…”他顿了顿,换了话题:“世事变幻无常,为官者乃至天下人的命运从来都不是握在自己的手中,你可知,你这一逃婚,许是会从正室变妾室?”
她一愣,不明白。
段文微微一叹:“我虽不忍见你为妾,可李八郎对你势在必得,这份执着到底是有几分真心的,他如今身家地位,对你来说,也堪为郎配。来找你之前我已书信一封飞鸽传给他。若无意外,此刻,他应该已经在追来的路上,靠岸后,我与你一道等他来接你。
“我不!”朱瑶玉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谁让你写信给他了?我不要!我不要!”
遇险之际,她曾绝望的想过认命,可如今,她已经没有危险了,她为什么还要认命?她不想嫁,她不甘心,她不愿意!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段文似不耐跟她再多周旋,从椅子上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走
“不!”
朱瑶玉追着拉住他宽大的袖子,软声哀求:“姐夫,姐夫我不要,我不想嫁给他,我不愿意,姐夫,你看在姐姐的份上,你帮帮我,姐夫,不,哥哥,哥哥你别给他写信…”
段文身影一顿,垂眸瞥向她搭在他袖子上的玉手,莹白纤纤
男人微微蹙眉,用力抽回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