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离清陵很近,西辞黄昏便赶到了。
索性燕无和楚喻都被封印了,碧海还算一片太平。
碧海宫镶嵌着各色珠宝,辉煌却又萧条。玄鹤坐在门口,沉默不言,见西辞来,起身请了个安,“师尊。”
“川泽如何?”
西辞在碧海外探查过结界,并未异常,川泽状态应该不错,可玄鹤看上去似乎怀有心事。
玄鹤沉默了很久,喃喃道,“我不敢见他。”
他在碧海宫门口坐了一天一夜了,却始终不敢踏进这扇门,只敢帮他扫除一些来捣乱的小渣滓。
川泽是世间最后一条银鳞白龙,身份极为尊贵,若他历劫失败,便会灵力散尽,到时候来这里的小妖怪们都能沾点福泽。
可是……好多好多年前,他的福泽就全给玄鹤了。现在拖着的残识,还是玄鹤强留下来的。
玄鹤原来不是什么好人,这百来年,把成仙的福泽都散尽了,才保下川泽这缕残魂。
这么多年了,没敢来看一眼,怕他记得自己,也怕他记不得自己。
“师尊!”
玄鹤远远隐身躲着,西辞进了碧海宫,走到诛龙柱前,看着眼前这个被烧红锁链锁着的小孩子,笑脸盈盈看着自己。
川泽的灵识弱得很,最多维持他七八岁的模样,有时候灵力太稀薄,还会变成婴儿或者原身。
他在海底待了很久了,把周围珊瑚鱼贝都认识了个遍,每年就等着师尊来看自己一眼。
“师尊今年怎么来那么早?”川泽是活泼的性子,终年弯着亮亮圆圆的眼睛,“师尊你别难受,我不疼的。”
虽然赤红的铁链无时无刻不再炙烤着他,开始他也难受,后来日复一日,心里的折磨胜过□□的,一切已经够糟糕了,自己再不笑的话,身边关心自己的人也会连带着受折磨。
他不想这样。
西辞一直在输力冷却赤红铁链,待缚龙锁渐渐变成赤铁色,才走上前揉了揉川泽带龙角的脑袋,“你受苦了。”
“人生在世,谁又轻松呢?”川泽漏出两颗小尖牙,他分明没出过碧海,脑子里却像听过很多故事——是个少年跟他说的,那少年特别活泼,会带他上山,会带他抓鱼,会带他捣乱偷东西,也会给他讲故事。
虽然都是在梦里。
“今年他会来吗?”川泽仰着头,一动束缚在身上的铁链就开始泛红,他又不敢动了,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西辞。
“会。”
川泽每十八年便会经历一场轮回,无一失败,失败后轮回中经历的一切都会忘了,可不知为何,这孩子总能记得轮回中那些美好的记忆——无一例外,全有关于玄鹤。
所以他总是问西辞,梦里那个人,今年会不会来看他。
远处的玄鹤,捏紧的拳头青筋突出,指甲嵌进血肉,这是一百多年来,他第一次见川泽——这笑脸与过往重合,他恨不得把自己扒皮抽筋了。
“那他什么时候来呀?”这是这么多年来,师尊第一次给自己肯定回答,师尊从来不骗人的,川泽饱受折磨略微暗淡的眼里,此刻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灼得玄鹤眼睛疼,心也疼。
“想救他?”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个人,玄鹤转身一看——炀北魔尊?!
黑色鎏金面具,还有那一身的邪气,玄鹤不可能认错。
玄鹤正打算化出手中弓箭,那人便指腹抵在嘴边,漏出的嘴唇勾起一个邪气的弧度,“嘘,你会被发现的。”
玄鹤不能让川泽看到自己。
收了手中的弓箭,两人来到了碧海岸边。
入夜的晚风吹得凉,却吹不散两人之前的诡异气氛。
“炀北?”玄鹤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嗯。”顾浔轻轻颔首,接着道,“放心,我不是来抢你的乾坤镜的。那东西对我没用。”
顾浔知道玄鹤想问什么,接着笑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玄鹤轻笑两声,“我可没有什么需要杀人的地方。”
“玄鹤,你对我有误解。”顾浔诱导道,“我可不止会杀人。”
“乾坤镜的下落只有燕无知道吧?”顾浔透过面具,红色瞳孔看着玄鹤的眼睛,试图把人勾进去,“现在只有我能让燕无开口。”
“西临城的人果真是你派过去的?!”玄鹤忽然从顾浔循循善诱的眼神中清醒过来,化出手中弓箭,箭搭在弦上,就朝炀北魔尊射了过去。
“啧。”顾浔凝了那朝自己飞速而来的箭一样,立马在半途中燃烧成灰烬了,“你打不过我的。”
玄鹤方才是气极了,现在冷静下来,也明白魔尊已经破了十重境界,师尊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而且,川泽也等不了我们打架了。”顾浔友善笑道,“我是真想帮你。”
“为什么?”炀北魔尊说得对,小泽现在的处境,经不起任何折腾。
玄鹤虽不明白炀北魔尊为何突然至此,但他不能跟着家伙闹掰,结果他承担不起。
“因为……”顾浔想了想台词,“我惹一个人生气了,我得做件好事,让他理理我。”
炀北魔尊的话说得很是情真意切,玄鹤笑笑,魔尊闭关一百天,就修炼出这点哄鬼的痴情了?
“拿来吧。”
顾浔接过玄鹤手中封印燕无的罐子,这封印是他施的,只有他能解开——西辞当时也知道的,却没拆穿他。
顾浔悄悄跟了西辞一路,在他能感知的气场临界值最近的地方跟着。
现在也只敢在他有事的时候出现。
封印解开,燕无又变回了清陵后山那个枯瘦老头。
他一从罐头里落地,就疯了似的朝顾浔扑了过去。
结果被顾浔一挥袖打在地下,顾浔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燕无将军,别找死呀。”
说罢,顾浔手心摊开万声枯骨铃上取下的一个骷髅头——燕无一样认出,那是楚喻!
“你把他怎么了?!”燕无嘶吼道,想扑过去抢东西,却被玄鹤揪住领子,不能动弹。
“他很好。”顾浔把小骷髅头捏在指尖把玩,“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他还给你。好心提醒,这不是商量。”
“你!你想问什么?!”
“楚明修是你杀的?”
“不是!是师尊捡来那个小怪物杀的!”燕无瞪出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魔尊掌心的骷髅头,生怕炀北一个不高兴就把他捏碎了。
“哦。”他也没杀呀。顾浔果然猜对了,楚明修还没死。
“楚明修找过你?”
“找过。”玄鹤先接了话,“他也找过我,说可以用万人坟帮助川泽渡劫。”
“你信了?”顾浔笑意忽然加深了些,“可你不敢尝试,你就派燕无去试试?”
“反正他想复活楚喻的心情不比你差。”
燕无一听,转头瞪着玄鹤,“师兄,你利用我?!”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玄鹤苦笑一下,趁燕无还没和自己打起来,捏住他的命脉,“乾坤镜在哪里?”
“我还想问你!”
两人对峙着,顾浔点了点掌心的骷髅头,“那在你这里?”
骷髅头拼命晃动起来,顾浔合拢掌心,“他说也不在他这里。”
燕无还在玄鹤手下挣扎着,忽然一道黑影闪过,顾浔站在他眼前,半蹲下,和气说话,“燕无将军,楚明修在哪里?”
燕无对上顾浔泛红的瞳孔,额上青筋在拼命跳动,顾浔拉过他的手,将骷髅头放他掌心,“告诉我,他就是你的了。”
“他、他被妄念镜吞噬了……”燕无被顾浔的眼睛勾了进去,支支吾吾道,“妄念镜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这就麻烦了,妄念镜已经能化身出来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想要找到可不容易。
顾浔真打算起身,玄鹤却道,“再帮我问个问题。”
燕无自从蛊酒被打了后,神识一直不太清楚,乾坤镜的下落未定,他还继续另一种东西,“浮生酒在哪里?”
浮生酒?这东西顾浔听西辞提起过,是燕无利用蛊酒炼制的酒之一——能让人在轮回之中记得原身记忆。
川泽的记忆,巴不得他记不得。
——玄鹤想陪川泽入轮回?
“他问你。”顾浔盯着燕无一会儿,待他反应过来,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浮生酒早没有了!”
“你说什么?”玄鹤一激动,差点拧掉了燕无的脑袋。
“早没有了!”燕无还在笑着,“在后山的时候,我就给炎岭那小怪物喝了!”
后山?浮生酒?
顾浔仔细回想一下——莫不是第一次见面,燕无让自己喝的酒?
怪不得平时灵力值增长那么慢,那次突然增加了那么多。
“你再说一遍?!”玄鹤彻底火了。
他当初愿意带着东西回来,就是看上了他的浮生酒。没想到……
顾浔看着玄鹤一拳一拳狠揍着燕无,只淡淡起身,他在想——燕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然为什么要给自己喝浮生酒?
在燕无被揍到变形后,顾浔一伸手,便把他拿捏在手里。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面具后的红色瞳孔又散发出勾人的颜色,燕无忽然找回一丝神志,看着顾浔大笑了许久,忽然道,“那年的事情,我全记得!”
说罢,竟自戮了双目!
他这话什么意思?
顾浔手上力度一重,燕无差点被他拧掉脖子,这时另一只掌心篡着的骷髅头忽然扭动起来——他可以帮他们找到乾坤镜。
开始顾浔对这东西是不敢兴趣的,不过,现在看来自己也被安排在了这场计划中——他忽然觉得有找到的必要了。
“西临的姻缘庙,就是乾坤镜。”骷髅头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让几乎气绝的燕无又有了一丝生气。
楚喻竟将乾坤镜化成了姻缘庙。
怪不得那庙宇拥有可以贯通西临城和水下的能力。
楚喻说镜子是燕无给自己的,反正他拿镜子也是为了复活自己,知道自己没死,便给自己了。
“你去哪里?”顾浔见玄鹤立马化身打算赶去西临,忽然抬指定住了他。
有了魔尊的功力,解决这些人都是小事情,尤其是趁其不备的时候。
当然,顾浔不会对玄鹤动手,虽然他为这件事捣了不少乱,可他毕竟是西辞的弟子,爱屋及乌也不能伤他。
“我替你去。”顾浔走到玄鹤跟前,“我会把你的镜子好好带回来。你就答应我一个小条件。”
若乾坤镜还在西临,那至少碧海现在相对安全。他本就是跟过来看看,怕这里会出现什么纰漏。
在解开玄鹤穴道前,顾浔望着碧海宫门,轻轻道一声,“替我护好你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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