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承载着这一绝大压力的赵祯,却一丝一毫都未向外人表现出来。
特别是察觉这一秘密存在的当晚,他一如往常地在批阅完所有奏疏后,准时准点地就了寝,一言一行都与平日一模一样,起身早朝时,也不露半分端倪。
他屏息凝神,压抑着内心泛起的万千波澜,在细细观察朝中站在前列的每一个人。
若真有偷梁换柱之事,最清楚内情的,莫过于他的爹爹和娘娘。
然而这两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真相告诉他的——若他所想属实,遭到呵斥还是小事,最让他感到忧惧的,还是那可能给对方惹来杀身之祸。
朝中知晓此事的,定也有那么几个人。
赵祯本能地认为,寇相也好,王钦若也罢,甚至李迪,都有可能知晓此事。
但又凭什么要求他们违逆官家和圣人的旨意,不惜堵上前程、乃至身家性命,也要将事实告诉他呢?
赵祯内心的煎熬、纠结和急切,陆辞暂还不得而知。
这位学生仁善体贴,纵使隐约窥探出了一关于自己身世的惊天秘密,也死死地忍住了情绪上的激荡,安静地在朝中筛选着帮手的同时,还不愿给对方增添麻烦。
他虽想起了自己最为信任的小夫子,但思及陆辞年岁不过长自己数栽,且中举也不过短短三年,平时更鲜少与达官显贵来往,定然不会知晓内情的。
赵祯一时半会不得头绪,只能逐步小心试探时,新晋为秘书省监,知制诰的陆辞对制举的改动意见,则已出结果了。
首先改动的,是制举所考的科目。
陆辞大刀阔斧地将‘景德六科’来了个大换血,直接成了‘天禧二十科’。
他知这一提议注定引来轩然大波,给出的理由,也极其充分:毕竟当年罢‘景德六科’时,上封事者可是见‘天书符瑞’,为逢迎上意,特意夸示‘两汉举贤良,多因兵荒灾变,所以询访阙政。今国家受瑞建封,不当复设此科,’为由的。现又重新恢复‘景德六科’,那岂不是明摆着反驳‘受瑞建封’这点,暗示国家已不复政通人和,而是‘兵荒灾变’了吗?
若真要追根究底,要担事的可不止是上书者一人,还有对此龙颜大悦,批示下去的官家赵恒。
谁敢去追究?
众人渐渐地,就从本能的反对中清醒过来,默默地噤了声。
在他们并未意识到的情况下,因这道惊雷的衬托,他们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陆辞将原本明目上笼统得很的‘景德六科’,譬如‘贤良方正’科、‘洞明韬略’科等改得面目全非,成了明目简单直接的‘水利’、‘农耕’、‘数理’、‘药学’等科的举动。
自然也没能顾上反对。
但这还没完——陆辞紧接着,又要取消旧制中关于应制举人须先缴进所业策论五十篇、还得经两省侍从看详后,才许应举的规定。
这下又掀起了轩然大波,对此反应最大的,自然是原该负责‘看详’的那些人了。
这陆辞上下嘴皮一合,就生生剥夺了他们的差使,哪儿会乐意?
反对的人太多了,不但寇准要劝,就连小太子也感到不安,又不忍伤了陆辞颜面,便将人召入自己殿中,好生劝说。
陆辞挑明道:“若只求于策论精炼者,何必多此一举,通过制举去求?贡举所纳之才,便已足了。科举难得之才,自是以常法难律不常之人,而豪杰特起者,何屑于于区区题目记诵,明数暗数间求索?”
赵祯若有所思。
陆辞又道:“此回我所制定的科目,皆与实务相系,或与军谋相干,又有哪些与论题所出的九经,《论语》和《孟子》扯上干系的?”
就如制举中的水利和农耕两科,哪儿与九经、《论语》和《孟子》相干了?
一昧按照旧制的话,那就意味着这人不但得一口气交上五十篇,还需过看详那关,才能赴试。
这样如何能怪应举者寥寥无几,招募不得异才?
分明是门槛不但设得太高,还打一开始就设错地方了。
所谓制举,选拔的就该是贡举难以收拢,或是诗赋策论等方面才能不足,却在某方面有傲人天资,过人之能的特定人才。
还用常规条例进行筛选和拘束的话,选拔出的人才,自然会与贡举所择出的大幅重叠。
等同于从原本就有能耐在贡举中取得优异名次的天纵奇才、或是极擅博闻强记者中,挑出寥寥无几的几位愿抛弃进士出身意味的锦绣前程、而专研一项的。
又能有几人?
赵祯听到这里,已被说服了大半。
唯有一点,让他始终感到为难,却不得不说道:“若不设门槛,应举者过多,资历良莠不齐,也难办。”
陆辞早有准备,立马抽出一叠文书,尽是关于他在知汾州时,所设的那八所学院的科设资料:“门槛自然得有。要么是在此类院校中就读超过三年,且在相关科目中,屡得上次或中上评级者,自动获取应举资格;要么是曾在实际建设上有过突出或优异表现者;要么是当地官员举荐,且拿得出举荐该人的恰当缘由或相关凭证……方可应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