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纸人交给扶归:“嗯,给你了。”
扶归拿了纸人之后,林信仍然伸着手,分明是向他要什么东西。
他却把酒坛子放在林信手里:“我没忘,咱们喝一盅,我就把东西给你,反正你又不急在这一时。”
正是傍晚时分,今日天气好些,魔界的天也有了些光彩。
他二人并肩坐在塔顶,一人抱着一个酒坛。
林信等会儿还要去办事,不敢多喝,只是抿了几口。
扶归饮了半坛,也不见醉。
远处天色是涂抹开的暗红颜色,近处的宫墙下,有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小郎君,侧着身子,朝他们这里投来一瞥。
扶归指着那小郎君,对林信道:“你看,那就是那个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就是扶珩。前任魔尊流落在外的儿子。
林信顺着他指的方向,定睛一看。
这只小兔崽子,仿佛是与他打过照面。
他很快就想起来了,他头一回进魔宫,是被宿欢绑回来做郎君的。刚到的时候,这小郎君闯进来过——据小侍女说,他是宿欢的八郎君。
想来是他在天山与秦苍失散,没地方去,只好假扮成宿欢的男宠,待在这里。
初见时,这人看他的眼神怪得很。
现在知道他是扶珩,林信才有些想明白。
之前伺候的小侍女,说他叫做胡衡。
他姓胡,应当是因为他被前任妖王收养过一阵。前任妖王叫做胡离,他的假名便随胡姓了。
衡,就是珩。
胡衡就是扶珩。
他与宿欢谋划着造反,所以他开始听闻宿欢带了一个人回来,还以为是宿欢给他带了哪位得力旧部回来,所以过来看看他。
后来看见是林信,打了声招呼也就走了。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林信的,大概是秦苍告诉他的。
扶珩投奔过秦苍一阵,那时候秦苍还把林信当小白脸仙君看,应当经常把他挂在嘴边,说他坏话。
原来如此。
那扶珩只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走了。
林信看向扶归,问道:“你后悔么?”
扶归摇头:“没什么可后悔的。要是他爹,我可能还会后悔;他的话……他老是跟我作对,很烦。”
大胆发言。
林信忽然觉得,给他的纸人做得对,太对了。
要真到了两厢对峙那天,就他这么说话,扶珩不提刀砍死他就怪了。
这人说话,有时候能气死人,不怪扶珩离家出走。
整天有这么一个觉得你很烦的家长,看起来就很不喜欢你,你也得走。
又过了一会儿,林信随口道:“其实这孩子还挺有心智的,在宿欢这儿藏着。”
扶归悠悠道:“他只是被前任妖王赶出来了,没地方去。”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林信换了个话题:“你从前是左护法,宿欢现在也是左护法,左护法反左护法,还挺巧的。”
“是挺巧的。”
将坛中酒水饮尽,扶归却问道:“你能给死了的人也做纸人吗?”
林信想着,他大概是要让自己给前任魔尊做个纸人。
他摇摇头:“我没见过的话,应该不行。”
扶归吐出一口浊气:“好吧。”
他手中一滑,怀里酒坛便掉了出去,没一会儿,落在地上,摔得很响。
他自顾自道:“从前魔界还乱糟糟的,四方混战。我与他年少相交,从最简单的砍妖兽开始,到后来统一魔界,还没等一统六界,他就死了。他死之后,魔界又变得乱糟糟的了。”
林信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心扑在事业上了。
扶归继续道:“我弄不好,就还给他儿子继续弄吧。”
其实他已经弄得很好了,或许是有些倦了,又或许是想把这些东西还给他儿子。
林信想了想,问道:“他是个很英武的人?”
“不,他不是人,他是魔。”
“哦。”
扶归笑了一声:“他确实也不是很英武的人,他很风流,要不也不会弄出来一个麻烦儿子给我带。”扶归转头看他,却道:“有点像你。”
林信摆手,推辞道:“不了,不了。”
扶归缓缓起身,夜风兜了满袖。
他垂眸,看着脚下通明灯火:“这一套……他说是照明系统,也是他设计的。”
林信心道,这倒确实有点像自己。想他第一回 来这里时,也想着给魔宫弄一套照明系统的。
不过,难怪魔宫平素不点灯。
原来是扶归怕睹物思人。
林信撑着头,道:“真是很好的朋友啊。”
扶归仍旧是笑,摸了摸衣袖,拿出一块令牌,丢给他:“你管你的好朋友去吧。”
林信应了一声,将令牌收好。
扶归又道:“这块令牌各处通行无阻。你现在就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林信再嘱咐了他两句,便跳下屋顶。
风吹起林信的衣摆,他脚尖轻点,稳稳地落了地,然后往四处看了看,挑了一条道儿,便往前走了。
扶归抱着手,目送林信走远了。
*
林信拿着扶归给的令牌,走过一条宫道。
正巧此时,左护法宿欢带着人,正经过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