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要做的。”佩列阿斯蹙眉,左手支撑着额头,右手不断轻敲着桌面。过了一会儿,他又换了一只手来扶着前额,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可以整理的地方。煤油灯还不需要添油,灯罩上的灰尘也已经擦过了。书桌的尽头搁着切好的黑面包,但他既不饿也不渴。
学者偶然又撇见了那排整齐的羽毛笔,忽然想到自己还可以整理别的笔。
佩列阿斯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红木盒,打开黄铜扣锁。他最昂贵的几支笔就放在这里。
木盒里有三支铅笔,一小罐由青金石研磨而成的群青颜料。
这些是公爵送的,卡洛亚洛知道佩列阿斯喜欢文具。这贵重的铅笔确实精致而便利,不像石墨条那样容易脏手,只可惜对他已无甚价值,因为他早就不画东西了。
说起绘画……佩列阿斯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出了一个用黑绸带捆扎的羊皮包裹。他前几年的画作都收在这里。
一叠叠的素描,画的都是那个孩子。头像,侧脸,跑动玩耍的姿态。速写如此之多,以至于有些画连佩列阿斯自己都记不清了。
一开始看这些画时他还满心欢喜,不由地回想起当年的场景。
可越是翻看,莫名的恐惧感越是摄住了他。
“不行……不是这样的。”佩列阿斯猛地把画稿推到一旁,双手按着太阳穴。
他再次想起自己停止绘画的原因:因为他害怕了。那一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那么喜欢画这孩子,恐怕是不知不觉中试图在尼尔身上找那个人的影子。
“这绝对不行。”学者喃喃着。
这么多年来,他最害怕的就是把尼尔看作那个人的化身。
“尼尔和……是不同的,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青年阖目,试图稳住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很多年前就发过誓,决不能犯这样无可饶恕的错误。好在十多年来他一直信守了诺言:让这个孩子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太阳穴附近的血管不住地跳动,灼烧般的疼痛感让学者紧紧按压着侧颅,额头抵着冰一样凉的桌面。剧烈的头疼很快就消退,但他感觉脑袋已经被抽空了。
佩列阿斯直起背脊,抓过一张素描。
十二岁的尼尔抱着小狗,微笑着。这是在他生日那天画的。佩列阿斯勉强地笑笑,从木盒中取出蓝色的小罐子,拧开盖。
美丽的群青颜料。矿物的涩味仍提醒着使用者,它曾经在大地中沉睡的姿态。这种珍贵的石头从闭合的群山中被开采而出,经过众多商贩的手与黄金的交换,然后被小心地研磨成粉,和着蜜蜡、松香和麻油子,最终被调制成用以描绘显赫者的蓝。
佩列阿斯拿出许久不用的笔刷。柔软的笔尖在颜料的表面蘸出一个深蓝的螺旋,缓慢地,轻轻地触及发黄的纸面。
少年的眼睛顿时被赋予了色彩。
佩列阿斯久久地看着那双满含笑意的碧眼。最终,他忍受不了那目光,只得望向别处。就像一个狼狈不堪的门徒,在仓惶逃避着永恒者的注目。
少年的蓝眼睛死死盯着黑暗中的敌人。
尼尔拔出剑,紧咬后牙,随时准备迎击。
野兽发出威胁性的喉音。伊戈一闻到那股腐臭就知道:是他们早晨遇见过的那种狼形魔物,应该是被兔肉的味道引来的。可南方怎么会频繁出现魔物?
伊戈仔细分析着战斗的各种可能性。这山洞过于逼仄,如果魔物冲进洞穴,他可能会没有足够的行动空间。若是出去斩杀,他又担心会有漏网的魔物趁虚而入,因为他身后的少年恐怕连防御的体力都没有了。
“我没问题,不用顾忌我!”尼尔猜到了伊戈的想法。
伊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记住,你的剑术是我教的。”
转一转手中的剑,剑士淡然地向前走去。
仿佛是被对手那轻蔑的姿态激怒,其中一匹巨兽仰天嚎叫,冲入了洞中,巨大的身形几乎将入口完全堵住!
“出去。”伊戈飞速地一甩手,那巨狼竟真的惨叫着向后退身,可左眼插着一把匕首,血涌不止。
黑衣的骑士大步走入雨中,另一匹巨狼忽然从左侧袭来!伊戈向斜前方侧身闪避。趁着巨狼还未落下,骑士顺势一蹬地,换到左手的剑对着狼颈就斩下去!
狼头和尸身终于重重地摔在地上,泥浆四溅。伊戈揪住钢丝般的狼毫,正好用这巨尸作为屏障挡住洞口。
伊戈打量了一番,除了面前瞎了眼的这只,树林中至少还埋伏着四五头巨狼。这种独居性的魔物怎么会聚在一起?一匹匹杀还简单,但这个数量……
“真麻烦,快过来。”伊戈扬了扬下巴。
洞中的尼尔被狼尸挡住了视线,况且他没有西比尔人的夜视能力,看不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到伊戈握着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情况一定很棘手,尼尔本能地觉得。否则伊戈不会这样慎之又慎地等待时机。
大雨也无法将浓重的血腥味洗去,感受到了杀意的森林一片死寂。
尼尔紧紧握着剑,心想一旦伊戈遇到麻烦他立即就去帮忙。
这僵局还未持续几秒,奇怪的事就发生了。尼尔依稀看到远处的林中,幻动的绿光缓缓移动着,像是他曾在帝国北方见过的极光。
那光仿佛有生命般,停了下来,回望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