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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山头有些湿润,朝阳缓缓升起。
小盐巴朝着墓碑磕了两个头,墓碑用木头做的,歪歪扭扭刻着王嫂的名字,往土地里一插,倒还算像样。
他没怎么读过书,就会写几个简单的,为了给木头划上字,手被石子磨破了,又跑了一晚上的夜路,脚底板的布鞋开了道口子,渗着血丝。
也不是不能忍,小盐巴就这么拖着破鞋子,一瘸一拐地下山了。
幸好半路遇到别村赶早来采草药的,看见蜿蜿蜒蜒一路的血迹吓坏了,顾不得他身上那股子腐臭味,慌忙把人拖上了三轮车:“小伙子,大清早的,身上那么臭,埋尸刚回来啊?”
采药的只是随口埋怨,想不到小娃娃还真正儿八经地应了声:“嗯。”
小盐巴搭了把手,感觉这人的皮肤冰凉,一点温度没有,不过还是回答道:“刚埋进去,有点诈尸,要采药的话,最好过几天再来。”
“小伙子,玩笑不能乱开,要不是我胆子大,换做别人早就被你吓跑了。”采药人摇摇晃晃骑着三轮车,脖子里戴着一条围巾,不知道热似的,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嗯。”小盐巴认真地点点头,又想到什么,问:“你能带我去后山看看吗?”
“去那做什么?后山有野兽,太危险了,你受了伤,还是早点回村歇着吧。”说罢,便蹬着脚踏板,加快了转圈的速度。
小盐巴没再说话,他发觉采药人的语气有点违和,喉咙里跟进了东西似的,像是故意把呆板语调拉得起起伏伏好让声音听上去显得更加丰富多彩。
总觉得哪里有点古怪。
小盐巴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什——么——?”采药人回头,他身体正向前,脑袋直接掰了过来,脸皮耸拉着,半边哭丧,半边微笑,像张铺不均匀的锡纸片,目光呆滞,大腿不规则地扭曲着。
小盐巴愣愣地和他对视,心跳一突一突,头顶如灌下一盆冷水。
古怪的模样只持续了几秒功夫,一眨眼,又恢复了正常、和善的脸。
“没什么。”可能看差了,小盐巴移开目光,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慢慢升高了。
“是——吗——,那就好。”采药人拉长声线,扶着脑袋,木然地转了回去。
小盐巴抱着膝盖,缩在车座里,安静地看着周围的风景飞快倒退,七月末的天,莫名透着寒冷。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往下瞥了一眼,这人的脚踏车蹬得也太快了,动作机械而猛烈,脚踝差点卷进车轮里也没能阻止越加频繁的转动,急切地仿佛有怪物在背后追赶。
越行越偏僻,小盐巴茫然地看着四面山路,几乎有些不认得了。
“等等。”
采药人一顿,出乎意料听话地停下了。
小盐巴说:“这不是回村口的路。”
想起来了,他根本没说过自己是哪个村的,这人就自说自话地往前赶。
“怎么会?你是不是记——错——了——”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小盐巴的嘴嗫嚅着,犹豫了一下才道:“没有记错……”
不拆穿还好,一说那采药人整个人变得扭曲,他把脖子伸得长长的,肉迅速地腐烂,扑簌扑簌地往下落,一边扭回头凑近,形成诡异的姿势,喉咙咯咯作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魂魄的味道,真好闻——”
森白的牙齿和腥气的臭味贴着脸靠了过来,小盐巴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会死吗?
小盐巴闭上眼睛。
“叮铃——”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连串清脆的铜铃声,宛若清冽的湖水流入心底,令人浑身一震。
周围的景象像雾般飘散而开,赤日炎炎,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的表皮,一丝风没有,闷热的要命。
狰狞的采药人和三轮车不见踪迹,耳边知了的鸣叫声渐渐扩大,刚才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他倒在王嫂的坟前,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肚子咕噜噜地叫,饿得前胸贴后背,王嫂的尸体就这么歪着,露了半截在外面,原本捆着她的绳子也松开了。
“我明明绑住她了……”小盐巴愣怔。为了防止她爬出来,还特地挖了两米的深坑,把土填得满满的。
坟旁站着个人,手持铜铃,疏离而清冷。
他问:“清醒了?”
小盐巴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我刚刚怎么了?”
那人不紧不慢地回答:“你中邪了。”
“中邪……”看来之前几个运尸的回来之后神志恍惚也是这个原因,小盐巴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拍拍膝盖上的灰,对着持铃人感激道:“谢谢你。”
说完,随着视线的抬高,正好对上那人的眸子——
瞬间,心脏骤停了一下。
极漂亮的一双眼睛,含着水雾,朦胧又清澈,仿佛穿透了似的,直直照进心房。
周身的时间好像停止了,左耳一阵耳鸣,他傻愣愣站着,紧张地搓着手指,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青涩。
是个美人啊……一头银丝缠腰,红唇皓齿,似若桃花的眼睛,四周带着粉晕,目光淡淡的,说不出的好看。
他穿着白色短袖体恤衫,宽松的牛仔中裤,打扮得倒很现代,就是背着一把被布条包裹着的剑,像是古时候的侠士从画里走出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