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港码头边上,开了一溜小酒馆,小饭铺。这些馆子都是给战兵和水手服务的,一般民户手里也没那个闲钱。腊月二十六的晚上,四个战兵正躲在一家小鹿肉馆里面偷着喝酒。坐在上手的是陈利平,因为是偷摸出来喝酒,这位今天军服也没穿,头上胡乱拿个帕子包着头发,左胳膊缠着绷带吊在胸前,脸上阴沉沉的。
最近他有点霉,扩军的时候还挺美,自己这个排副直接升了副哨官,结果等调令下来一看,感情是义勇营的副哨。义勇营的官不值钱,除了营官朱标是少校,其他军官都是见人低一级。升一级也算不错吧,结果等报道一看,自己这个哨哨官竟然还是个倭人,让个倭人管着,这可是全军独一份,现在是个熟人见到他都问他啥个滋味。这还没完,这次去巴坦岛抢奴隶,两个营头死伤加起来没二十个,结果他让个土人投枪插胳膊上成了唯一受伤的哨官。也亏得就只竹枪没铁头,再加上没伤到筋骨,要不这条胳膊就要废了。这伤看着挺吓人,结果只换了十五天假还有十五个军功分,对升级也没啥用。
宋建平提起酒壶给他的长官倒了杯酒,他是从葛玛兰哨调到倭人哨,不过他还算运气不错,这次提了排长算正经军官,他端起酒杯说道“陈哥喝一口,明天你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咱们还得受那个倭奴的罪。”这个倭人哨官叫邢卫国,其实狗屁卫国,听说原来叫新纳什么的。就因为在海上抢了条清国的大船,王大人一高兴,亲口给他起了个汉人名字,这次还得了个哨官。这厮就跟疯了一样的,真拿兵不当兵,现在倭人哨每天至少练五个时辰,有时候半夜还让那个倭鬼喊起来去拉练,还得拿着背包背着枪扛着几十斤跑。
“小猴子,你可别顶嘴,训练场顶撞长官,他就是打死你都没啥事。”整个哨里,就宋建平和他关系最铁,原来中赶缯的时候两人就一条船。陈利平扭头看看左手边“金排长,那个啥时候你见到王大人念叨两句呗,叫倭人管着大伙都没士气了,能不能换个哨官啊。”义勇营里面朱营官脾气最爆,谁要犯错他冲上去就打,唯独这个金排长,他连一句硬话都没说过。人家金二狗子以前是王浩的侍卫,这次扩军才放下来的。那个倭哨官每次看见二狗子都哈着腰,笑着脸跟见了亲爹似的,这话也就金排长能和上面说。
金致远赶紧站起来,端着酒杯给长官敬酒“副哨你饶了我,这话我可不敢说,大人也不会听的。人家有军功,当哨官也是应该应份。”其实他心里压力也大,都是王浩的侍卫,钱穆乡直接放出去当了副司长,他就当个排长还是在义勇哨。为这王浩单独和他谈过话,鼓励他要勤训练多读书尽快成长。实际二狗子心里明白,自己这过了年才十六岁,其实当个排长都不够格,再说自己也没认识几个字,想去民政都不行,现在他正憋着一口气要进步呢。他又给桌上几位倒上酒说道“还得多认识字,又有军功又认识字最好升官,大人说这叫综合素质。”
下手这位叫阮小五,他是疍户出身,因为认识几个字到了桃源就编进训练队,这次扩军成了哨里司务长。这会他正拿着签子烤肉,一边翻面一边还撒孜然,一股浓浓的肉香掺着香辣气一下充满了屋子。这位还拿个破蒲扇在那扇了两下,鹿肉很嫩很快就可以吃了。他抓起签子给每人分了几支,张口说道“要说就属军里吃的最好,原来一两月吃不上一次肉,现在天天鱼吃到恶心,还是鹿肉香。”桃源猪羊鸡鸭都少,又要保障军队营养,渔村的鱼优先进了军营。大家抓过签子一边吃一边点头。
还真是这样,像陈利平以前在小琉球,天天打鱼都得腌起来换米换布,家里吃的大半是番薯。阮小五拿起杯子敬了过来“陈哨你这运气多好,正好过年受点小伤,过年养伤两不耽误。宋排长就惨啦,本来大营里排湾人二十八号有条船的,结果那个倭哨官一声令下,宋排长也回不去家啦。”排湾人是第一批主动投靠桃源的土番,一直挺受优待,这次义勇营有个哨就叫排湾哨,不过名字也是虚的,甭管什么族的进了军队统统打散了编制。
说到这个陈利平也挺关心,宋建平去年就说把他家里人接到桃源来,等到回家他阿爸不同意,今年他又想回去接,哨里今年偏偏不给假,全军都放假,就邢卫国把全哨留下来加练。他张口问“小猴子你咋办?你家里人到底还接不接?”宋建平听了脸都绿了,他身上有军功的,去年分媳妇他都没要,军功分一直攒着呢,现在他国语考试都过了能分不少地。“还能咋办,我托了认识的回家好好劝劝,把桃源好处说说清楚,我那个阿爸还头人呢,天天吃番薯的头人。”他自己闷头喝了一口酒,咧着嘴继续说道“实在不行,下次我也让土番插一枪,有假期就回家,把他们都弄过来。”
就在这个晚上,桃源往北千里之外,宁波府城柳汀街。这条不宽的直街,明初建城的时候就有,街口一座高大的‘瀛洲接武’的牌坊依稀记述着,明代初期宁波作为开港城市对日贸易的辉煌往事。到康熙年间,这条大街因为闹中取静已经成了达官贵族,巨商海客扎堆的地方。就在离牌楼不足两百四十步,刚拐进药行街的一个小院儿里,聚集着一队人。
李浩已经检查过自己的一身装备,现在他左右两腰各配着一只短柄火枪,右大腿上拿皮带挂着一把精钢匕首,双手握着把倭刀,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手下整理。春天的时候他被调回桃源,当时李浩很是丧气。和自己一批进司的,隐约听说王成功在rb已经得手,现在正潜伏在一个隐秘的所在,陶二成又统管fj这个最重要的方向,怎么比都是自己落后了。结果回去发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情报司因为初创人力太过薄弱,所以春天起,在桃源战兵和识字班里连着选人,开了两个短期培训班。他李浩因为是第一批情报司官员,又是跟着王大人一起整理教材,设置章程,这两届培训班都是委任的他为副教官。虽然官阶没有提升,可是在局里的根基可就彻底扎了下来。
局里派到倭国和fj支援的,派到广州,东京和会安潜伏的头目都和他有半师之谊,至于教官,那是王大人亲自任的,连许大人每次回到桃源都会抽空给培训班上课,每届毕业前的五天野外生存训练,也是拉到基隆的野山上,许大人亲自督查。这次由他担纲组织了一只行动队,以后专门做一些脏活,总算有了立功的机会,李浩现在心里是一片火热。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个人都已经整理完毕,也没人说话,十二人分成两排整齐站着。李浩站起来走到大伙对面低声说道“两人一组交叉检查,谁也不能留下暴露身份的东西。今天咱们不留活口,要是哪位兄弟不慎伤了,”他缓缓走着眼睛扫视着每个手下的眼睛“诸位就自己主动点成仁,免得害的一家老小吃苦。”挑选驻外情报官的时候,有几条原则,第一条就是要选家小老幼都在桃源的,如果是外面收买的探子那也尽量把家属接回台湾,情报司是薪酬福利最好的部门,只要进培训班就开始发准尉的薪水,最高的就是李浩他们几个老人,都拿着上尉的薪水另加津贴,不断的洗脑,刻苦的训练再加上家属控制,李浩觉得这批新人没人敢坏了规矩,行动队第一次出任务他自己也有些患得患失。
半夜的宁波城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屋子里面没人说话,行动计划早就定了,那所大宅子,队里都分散去踩过点,有人假扮过菜贩粮商进去过,现在地图都背在脑子里。等这么久是因为这家有人在杭州江宁一路行商做官聚不齐,到今天应该还有个小儿子在江宁读书,不知道过年还回不回来,李浩决定不等了。越等行动队暴露的危险越大,反正这次宁波已经建了站,剩下一个没事,大不了下次再杀。
“梆梆梆”街上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李浩掏出怀表看看差不多半夜十二点,他又等了五分钟,小队伍出发了。
苦主宅子就在四百步外,两个黑影很快绕到了后门,有一个从背包里掏出两个东西扔进院墙,一会院子里传说轻微的呜咽声,里面的狗已经药倒了。这两人也不进院,他们的任务就是防着有人趁乱逃出来,两人分别埋伏在小门左右两侧,右手拿着短枪,左手提着五尺长的野太刀。
另外十一个人在前门,这会有一个已经爬进小三丈的院墙,正拿把小油壶给门轴注油,两三分钟后一扇大门被缓缓的打开。等人都闪进了院子,有一个拔出五尺太刀就守在门口,有两个跨过两具狗尸继续往里走去开二门,李浩自己带着七个人往西边的跨院摸过去,这院里有护院,据观察大概有十二三个人。前面两个队员左手拿着半尺的连弩,上面有三只精钢短箭,后面六个都是双手握着三尺半的太刀。跨院也有门,有个队员摸到门缝往里看了一下,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有个屋子传出超大的呼噜声。有声音更合适,另一个队员掏出一把匕首,插进门缝开始拨弄里面的门栓,大概半分钟的时候门栓被拨开,这个队员轻轻推了一下,小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后面有人上去掏出油壶开始注油,等门被一点点推开大概用了三分钟,八个人分成两组开始挨个屋子摸进去。这院里有五间房,有一间有个护院极为警醒,他一脚踢开了倭刀,横着一扑破窗飞进了院子,结果人还没落地,三只三寸弩箭直接射进了身体,这人只发了一声惨叫就断了气。
护院这时候已经杀光了,二门那也已经打开,既然有人发了声,李浩也不在遮掩,这么抹黑杀,实在太费时间,他低喝了一声举火。马上有三个人从后腰摸出一个松油火把掏出火折子点着,守大门的队员现在拿着长太刀冲进院子守在二门,剩下十个人分成三路,跟着三只火把直接冲进院子,这院子后面还有三进。十个人也没往后面主家院子冲,就在第一进开始逐个踢开屋门进去就杀,第一重没遇到抵抗,行动队没用一分钟就杀光了,往后院走都没有大门,李浩一挥手三组人直接进了第二重院子。这时候已经有警醒的人开了房门,懵懵懂懂在院子里乱晃。行动队冲上去三四个人每人砍了几刀,院子里就全是倒下的,队员又重新恢复到三个小队,踢开房门挨个砍杀。这进院子有四五个屋子住了人,已经有人躲在床底下,除了杀还得搜一下稍微耽误了点时间。
等队员冲进第三重院子的时候,后院已经乱起来了,有屋子点了灯,也有人拿着桌子板凳之类的站在院子里到处找人,这是以为家里进了贼,还想汇合人抓贼的。这进院子是栋二层楼房,住这院的全是主家的人,李浩嘴里吐了一个杀字,七八个队员排成一排,在火把的照耀下顺着院门往里面推进,见人就砍只用了二三十秒就把站着呢,拿着家伙的全部砍翻。二楼也有人开始往下跑,行动队分了一个组堵在楼梯口,见人下来就一刀砍翻。剩下的开始踢开房门挨个屋子搜人。
“上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主房雕花木床底下搜出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李浩只远远的踩过盘子不能确定是不是户主,有进过院子的队员拿火把凑过去照了一下,“队长就是他,赵家族长。”就是这个赵家,仗着自己家族和宁波府同知,zj藩司有亲,又花费重金买通了杭州将军衙门,宁波水师营。今年一年就往长崎发了四条船,保守估计海贸能给这家一年挣十来万两银子,他家也成了宁波城里有名的豪商,族长还捐了一个道台(正四品)的官职。李浩一把提着这胖子小辫抓到眼前,狞笑着看着他“赵东家,你长崎的事犯了,今天就是来要了你的命。”
行动队在三进又耽搁了一会儿,一边搜寻后面小花园和小楼有没活人,一边胡乱搜寻下有没金银细软。匆忙中也没找到这家族的银库,大伙只搜到些散乱金银,三分钟后李浩朝天开了一枪,这是通知后门埋伏的队员和大街上掩护组的马上撤退,有几个队员把火把扔进了屋子,大家开始往后门退过去。临出后门的时候李浩看了下怀表,从翻墙到出后门一共用了十六分钟。柳汀街在府城西北边,安排的出城线路在城东北角,那里已经有两根绳子搭在城墙上,行动队会从那里上一条接应船,这船不是桃源派过来的,是宁波留下的站长找了关系,买通了一伙舟山的小海贼,他们会把行动队连夜送到台州黄岩,再那里李浩再雇船开到福州外海。在琅岐岛外面一个荒岛上,有台湾接应船直接送他们回桃源。
“队长一路小心,属下不送了。”头上蒙着面巾的宁波站站长梁治是万年州衙役出身,他是早年明郑从zj裹挟走的,所以才落户了东宁。梁站长是第一批培训班毕业后,九月只身潜入宁波,现在已经发展了两个人。这个站以后也会很艰苦,台湾短期手还伸不到zj,这个站情报司每半年会派人搭船过来联络一次。李浩望着这个深入敌后的手下缓缓举臂行了一个军礼“万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