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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章 布 局
    按王浩的惯例,每天早晨要开晨会。第二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一大早方司观,侯志杰,赖正星几个就跑到王浩屋里碰头。等人来齐,王浩开口问道“方大人,昨天见巡抚大人什么感受啊?”方司观其实没什么感受,整整一个时辰他都在哭天抹泪,要不断酝酿还得抽空抹生姜辛苦的很,领导问了那就说几句“下官没什么感觉,不过满清文武地位差距真大,昨天见的时候,那个正三品的臬司坐着,那个从二品的副将连个座位都没有。咱琉球地位更低,我一直都跪着。”这事就过去了,今天王浩和侯志杰的工作还是到处打探约见商人,情报司的官员不用晨会他们只和王浩单独对事,今天的主角还是方司观。不过王浩答应下午会过去看他表演给他鼓劲。
    一大早,方司观又带着二十几个人出发,今天连驿馆几个家属都带上,先去了巡抚衙门。这次门都进不去,有个师爷把方司观请到二堂追问了些细节,然后给了个答复说巡抚大人会奏报朝廷,尔等琉球人尽快回国等着吧。大伙在大门口跪了一会,被巡抚衙门的属官连哄带吓的给弄走了。那就去陆路提督衙门试试,大家又往那边赶。这时代城市不大一会就到,这时候队伍早不是二十几个人,边上至少得有好几百看热闹的。万正色根本没露面,倒是出来个师爷还有个中营参将,对各位好一番抚慰,提督只管军务实在是爱莫能助,不过师爷承诺,只要皇上有令,万军门必定亲提大军把倭寇杀的屁滚尿流。
    已经到中午了,这群琉球人还不满意,接着又选了福州将军府,一帮人又赶过去。福州将军官很大,从一品比正常的总督官还大,可这位除了有人造反连军务都管不了。而且当今这位将军是个粗人,那受得了这个,直接派了一队兵拿着大棍子挡在将军府门口,谁也不见。三个琉球留学生头上顶着状纸呢,就要往门里冲,结果被一队满兵围着打,等人群散开,有个书生的腿都被打断了。
    一见血,事情就有些升级,本来我们琉球就是苦主,不安慰安慰还打我们,这像话吗?方司观高举双手“走,随我去孔庙!”这招叫哭庙,读书人受了委屈没处伸冤,那只能是找孔圣人去。这是王浩教他的,另一世到了清末,日本正式吞并琉球的时候,琉球的官员就到北京用了这招,可那时候满清怂的没人敢管,最后还是眼瞧着琉球亡了。大队人马奔往孔庙,福州的孔庙规模很大,康熙初年刚重建过,康熙皇帝还亲赐了牌匾。有个福州府的教授(类似福州教育局长)已经带着一群学生迎上来,没办法府城就这么大,这帮琉球人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人家读书人拜圣人这也不能拦着,大伙只能簇拥着方司观他们往里走,陪着这帮琉球人祭孔去了。
    王浩上午带着李浩观察了一下福州城防,下午又跟着侯志杰拜访漆器作坊,等再赶到孔庙的时候就有点晚,庙里传出一片喧哗,庙外人山人海根本挤不动。旁边还听见有人在说话“刚才那个琉球国大官真刚烈,我好像觉得大成殿都晃了一下。”另一位接话“就是啊,这人脑袋都得撞碎了吧。”边上有个书生鄙夷的看着这两位“你们懂什么,这是学申包胥哭秦庭(注一),一群白丁。”这些话把他吓坏了,小方虽然为人不太灵活,但是做事有板有眼,还有一颗爱人亲民的心,就这么死了他可舍不得。想到这他不顾形象往里猛挤,可惜没用,他边上只带了个二狗子,力气还没他大,这人流量两人没被挤散就算不错。
    正着急时候,里面开始往外抬人,七八个人把一个满脸是血的血人架在头顶往外抬。估计是有人报官,这会一群衙役也赶过来,正拿大棒子打人呢……
    “明悟啊,这就是个表演,你这么玩命干什么,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一直等进驿站,王浩才看到方司观的伤,其实不严重,主要是帽子里的血袋破的太狠,血花四溅。小方这会捂着脑袋估计有点晕“大人啊,别的都排练过,就这个撞袋子没彩排,力度不太好把握,我能求大人一件事吗?”
    看看这样的手下多好,又肯干又谦和“你说吧,不管什么我答应了。”“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以后让我干啥都行,管库房教书我都能干,别让我表演了行吗,实在是太累。”方司观估计也豁出去了,这话应该憋了好久。
    这可不行,外交现在太重要,王浩紧紧握住伤员的手“要不你再坚持两年,我一准找人换了你。”
    这次来福州没带什么货,大头都被钱俊尧带去澳门。再说桃源现在也没啥特产,每样只带点样品试试物价,唯一有点量的就是五万斤铜,就是这点铜今天招来大客户。侯俊杰稍微找牙人问了问价,晚上有一位自称江宁(今南京)百联号的曹掌柜登门拜访。这位好像来头很大,侯俊杰接待了没一会就到后面找王浩“大人,这位应该有靠山的,他张嘴就问咱们一年能运多少铜,他全包圆,价格按照市价。”
    曹掌柜还提出,按大清的规矩,凡是铜到港先要卖四成给官府,官价百斤十二两五钱,剩下的才能自己发卖,市价大概是十五到十七八两上下浮动。这次货已经进港规矩改不了,下次提前说连官买这块都可以免,他全按市价接。这诱惑相当大,王浩掏出小本查了这几个月倭铜进货价,平均约莫八两五上下,要是按官买价格利润五成不到,要是全按市价那就差不多一番利,最主要王浩知道后面几十年倭铜大发展量特大,金瓜石又是金铜伴生矿,再一两年桃源自己就产铜。
    “约这位掌柜的出去吃酒,我来见见。”先摸清身份,这样的大客户不搞清楚心里没底。
    福州东门聚兴楼,两边一碰面王浩马上心里有数,这位身材长相北人嘛,一口京片子也不藏着掖着。斟上一杯酒,王浩给客人敬了个满盅,张口说道“不瞒曹掌柜,鄙人祖上是直隶保定府人士,听到您这北音倍感亲切。”客人酒量很豪,再加个侯俊杰插科打诨,三个人足足吃了一个时辰。等酒足饭饱侯俊杰一挥手,唱曲的陪酒的退下去,这会得谈点正事。“曹掌柜的这么痛快,我也是实在人,您说个量我看看能不能接的住,接的住的话,也别随行就市,咱说个实在价,都给您。”
    曹掌柜相当拿大,笑眯眯看着王浩“这个真没量。一年三十万斤官买我就给您抹了,要是再多,来多少吃多少。”
    行了,内地有这个量的只有一个事情,王浩笑笑“曹大人买这么多铜,这是拿去造钱吧。”
    另一世王浩玩古币,清朝铜钱质量最好的就是康熙钱,康熙钱的量,铜的来历他一清二楚,这位只能是内务府的,康熙中期为造钱一年买三四百万倭铜。“王东主好眼力,再下真不算什么大人,不过再下族里有个弟弟叫曹寅,区区内务府郎中(正五品)管着江宁织造,不知道您听过没有。”其实王浩不问,他都恨不得自己说,这是人家曹家的骄傲。
    这名字王浩不但知道,他还知道曹家先后三代当织造当了五六十年,曹寅的亲妈是康熙的奶妈,他亲孙子叫曹雪芹。这条线得搭上,至少能得十年利。“行嘞,我们王家在暹罗四代了,今天能给皇上家效力那是我的福气。”
    打穿过来起,王浩觉得自己这张嘴真不值钱,身份履历祖籍随时变。这顿酒最后是宾主尽欢,谈妥的明后年保曹掌柜一年三十万斤,第三年五十万斤起。而且一年不到百万斤,这铜在大清就不放第二个下家。价格不按市价不按官价,先按百斤十四两走五年,至于曹家怎么给宫里报价,那就是曹家的事情。
    王浩这么给脸,曹掌柜也不含糊,以后王家要多少生丝绸缎,不管啥规格档次百联号包了,而且都照着市价给折扣,绸缎品类太多,折扣可不像铜一口能说的清楚,到时候提什么货说什么价。王浩又提了个小要求,想让对方从松江给弄五十户织户,不要织绸缎的,要织布的。这点小事曹掌柜随口答应“王东主太见外,这个多大点儿事,苏州无锡那边织布的少说四五万户,我搞一百户最好的给你。不过有个事情我特想弄明白,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康熙想把历朝的铜钱回收,重新造新朝新钱,这事想了好多年,作为皇上奶兄弟,江南最大的密探曹寅心里怎能没数。为此他特意派人假装私商,去过长崎而且不止一次,算出来倭国一年总共也就出一百几十万斤铜,还是大清荷兰两家分。这位张嘴就一年保三十万斤,三年后保五十万,这铜哪来的,不问清楚心里不放心啊。
    王浩听了乐了“您宽心吧,咱家不但倭国有关系,最主要暹罗以前不产铜,现在聘了法兰西夷探出来了,明年开始正经出。三年后我说五十万是怕话说的太满,到时候多了您可别嫌。”回到馆舍侯志杰一脸的崇拜“大人,您家真暹罗待了四代?那个法兰西夷咋没听您说过?”后者鄙夷的看着他“就许你拿个破铜镜和人家换三倍金砂,就不许你家大人忽悠,放心铜给的出来。”他才不会告诉侯俊杰,金瓜石金矿开采了小一百年,平均每年产铜七千吨,那就是一年一千多万斤。
    历史是人创造的,特产其实也是人创造的,就像锡兰本来不产茶,1823年英国人把茶树从中国搬过去,结果等王浩读大学的时候,锡兰红茶产量全球第一。现在王浩也想到一个有可能创造奇迹的点子,那就是骨瓷。
    这东西是英国人1794年发明的,其实配方特简单就是黏土加上牛、羊骨头灰放一起烧,前几天船上说到鹿皮鹿肉鹿骨头,王浩忽然想起来,骨瓷刚发明的时候被欧洲王室推崇的不像样,是等重等金的奢侈品。这要是造出来那真是点土成金。“老侯啊,我跟你说的那个配方,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要了你的命。”这配方太简单,王浩得提醒一下侯志杰。从来没见王大人说过狠话,这句把候胖子吓得够呛“大人您放心,我已经打听过了,福建产瓷器最好的地方是德化。等福州的事情忙好了,大人我先不回桃源。德化我亲自去一趟找最好的师傅,回去我非把它造出来,要是出岔子我也不活了。”
    王浩带着侯俊杰喝酒的时候,飞马号终于缓缓开进会安港,临近过年他们已经三天没有打到猎物。周黑子的收获已经很丰厚,十几天的时间,他们陆续抓到六条船,飞马号上堆着大量的苏木,乌木,胡椒,玳瑁,象牙还有铅锡。就这样周黑子还想再趴到年三十。“够了正忠,这些财货在暹罗也值一万七八千两,拉到广州去只怕要翻倍,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财货带回桃源。”
    飞马号出门早,他们还不知道鸡笼河已经开始采金。这船出门的时候带着桃源所有的银子和大半的砂金,银子在澳门已经花光,金子也花了一些,钱俊尧心里压力非常大,他要从广州带回足够的财货,作为今年桃源贸易的起步资金。
    也在这个晚上,巡抚衙门里,金巡抚正呆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他的师爷在旁边奋笔疾书。“东翁,您看这么写合适吗?”师爷已经把奏疏写好,正把题本交他审阅。金鋐虽然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但他是湖北藩司按部就班升上来的,并不是康熙亲信大臣。他没有上密折(注二)的权利,这封奏疏得按体制一站一站往北京递送,就算加急也要小一个月的时间。
    这中间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表示自己没有尸位素餐“孙朋友,后面再加几句,选一位和那个方大人品级差不多的,明早过去送二百两银子,两三百匹缎子表示慰问,记得要敲锣打鼓的送。还有给杭州和广州发函提醒他们备倭,通报本省沿海各镇务必严防倭寇,这些都写折子里。你辛苦下,公文今晚都要写好,明日一早发出去。”对苦主给了抚恤,给同僚送了提醒,福建也做了备倭准备,这样总该做到位了吧。金大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福建的官真不好干啊。
    金大人并不知道,师爷埋首文案的时候,还有另一位也在奋笔疾书,这位叫关子方(字治平),他也在福建任官,但他本职确是翰林院侍讲(正六品),他和福州将军一样,是福建唯二的两位既不能管别人,别人也不能管他的官,因为他头上戴的帽子叫‘奉旨提督福建等地学政’。这位官再小加了奉旨两个字那就是钦差。
    他今天也去了孔庙,谁叫他是管福建全省教育的呢,亲眼目睹方司观哭庙和撞柱自杀的整个过程。没想到琉球这种蛮夷之地也有方明悟这样的读书人种子,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呢?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按官位他没有给皇帝上疏的权利,按职责他这位学政也不能交结任何官僚,最后他连着写了五六封私信,给他的同窗同年也包括他的座师王熙(字子雍,时任礼部尚书,拜保和殿大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