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老师透过他的神态得知他的心情变化,让他去洗了一串提子吃着,才道:“你来我这里,肯定有什么事。”
“就是来看看。”谢翡小声道。
“只是来看看?”她并不信。
谢翡想了想,道:“再跟您说一声……新年快乐?”
他来这里,全凭着感觉和冲动,他讨厌这样的生命倒计时,总觉得如果不快点,如果迟个几天,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他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
“那我也祝你新年快乐,来年,往后的每一年,都顺遂平安。”老师温柔一笑,掀被下床,缓缓拍了拍谢翡的脑袋。
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有事要告诉你。这件事我思考了很久……可无论如何都思考不出,在这种时候告诉你,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合不合适。”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谢翡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某个用词。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本文件夹。这是她无论去哪,都会带上的东西,里面放着从各地搜集来的乐谱,以及许多即兴创作的手稿,经年累月,积攒相当丰富,同样也沉。
谢翡一见那外壳就认出来,知道这玩意儿对他老师而言珍贵无比,赶紧放下果盘,过去帮忙。
两人坐下后,老师翻开文件夹寻找,轻声道:“那些东西,和你妈妈有关。”
“她的东西?”谢翡问。
“是你妈妈准备好,要送给你的东西。”老师道。
谢翡敛低眸光,继续吃果盘里的提子,说得不以为然:“那就给我呗。”
老师将找出来的几十页曲谱递过去,谢翡抬眼一扫,目光定格在最上方那行上:Happy15thbirthdaydearFayez。
往后翻,依次是“Happy16thbirthdaydearFayez”“Happy17thbirthdaydearFayez”……直到他的20岁。
岁月在纸张上留下了痕迹,泛黄的旧乐谱上音符起起落落,一首又一首歌,快板或行板,节奏不一,但风格无一不明快悠扬,像清晨的鸟雀,在枝头鸣唱欢快的歌。
谢翡指尖一颤,明知故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给你的生日礼物。看样子,是每年都准备一份,但时间太短了,没来得及……”老师揉着谢翡发顶,柔声道,语带遗憾,“这是前些日子,你妈妈以前的工作室清点旧物时发现的,他们托人给了我,让我转交给你。”
谢翡鼻腔里涌上一阵酸楚,狠狠皱了下眉,才将这股落泪的冲动压下,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她真可恶!”
“但她爱你。”
“她爱我,同样也恨我。”
“不,你妈妈恨的是她自己。”老师的语气变得无奈,她拍着谢翡的手,更加温声细语,“她标注好了所有的弓法和指法,她希望你可以把这些曲子演奏出来。”
谢翡摇头:“可我已经做不到了。”
“你试过吗?”老师问。
“当然。”谢翡别开脸去。
“一次又一次尝试?”
“我拿不稳弓,我的手会抖。”这话说完,谢翡推开面前的纸张,起身站去了窗前。
病房里出现片刻沉寂,沉寂之后,谢翡听见他的老师坚定地说:“可你想把它拿稳,不是吗?否则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尝试?”
“我做不到。”谢翡低垂眼眸,盯着落在脚边的自己的影子,颤着声音说道,“因为试了一次又一次,所以清楚自己做不到。”
“你不甘心,不想放弃!”
“那又怎么样,我做不到!”
少年人的哭腔倔强又隐忍,他像一株生长在错误时节的蔓草,天不降甘霖,却依然顽强,但到了最后,留下的仍是一片荒芜。
无法破土,无法穿石,想在世间留下什么痕迹,但风一吹,就全散了。
又是沉默。
忽然之间,谢翡觉得今晚或许他不该来这里,2019的最后一天,2020即将到来的前夜,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等候跨年的钟声,而他却在病房里惹自己病重的老师生气。
他又想逃了,逃到无人的荒原上,让疯长的杂草掩盖住他的身影,再无人可识,无人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