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彩 作者:明月珰
通往湖中水榭的石桥有人重重把手,想一睹方璇大家芳容的人都只能遗憾而归。开宴时,先有歌舞宥酒,待酒过一巡,惊耳的锣鼓声响起,这就是提醒人肃静了。
侧耳去听,有一缕似有若无的箫声仿佛烟云般慢慢盘绕,升入上空,将所有人都笼罩在了那天籁里。
在方璇的箫声响起之前,纪澄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方璇或许是有才华,可泰半应该是被捧出来的,她人生得太美,又有各种传说,尤其是沈彻还给她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二公子可是想娶她为正妻呢,在这样的传说里,她想不名动公卿都不行。
然而在那空透灵绝的箫声想起之后,一切的杂念便都烟消云散了,只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发问,这真是人间能听到的音乐么?
箫声缓缓消失后,周遭依旧寂静无声,连呼吸都那样轻缓,良久后才有人回过神来,而那时方璇已经飘然而去许久了。
“天呐。”这一声感叹发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听过这等天籁的人其实并非幸事,有生之年大概真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了。纪澄在原地坐了良久,她出身虽然一般,但大凡美貌聪慧的女子总是难免自视颇高,对同为女子之人很难心服口服,唯独今日对方璇,真是打从心底里服气了。
不用识其人,能吹出这般音乐的方璇,已经足叫所有人倾心了。
纪澄叹息一声,有些自惭形秽,纪澄本是打算借着荷花宴同方璇套套近乎,最好的结果是能成为闺中密友,如此一来沈彻再想对付自己,打老鼠时总得惦记着莫要伤了玉瓶子。
而此时纪澄初时的打算已经烟消云散,自觉太过功利俗气,实在不该玷污方璇的耳朵。
只是纪澄又想,沈彻何德何能,居然能匹配方璇,活该叫方璇不理他才好。
此时场内已经恢复了欢谈笑语,多少人都追着南郡王想请他引荐方大家,仙子飘去,只留给大家一个背影,实在叫人遗憾不甘。
南郡王笑道:“方大家已经乘舟南下了,我也不知她的去向,今日能得闻天籁,诸位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竟然走了?纪澄闻言纳闷,沈彻成日里早出晚归的竟然没能抱得佳人归?此处应有酒,当浮一大白。
虽则饮宴,但纪澄时刻记得上回菊花宴的黑暗里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事情,所以听了方大家的箫声后,就一直陪着安和公主坐着。安和公主也是不耐应酬,略略小坐便领着沈荨和纪澄告辞去了。
时辰尚不算太晚,纪澄想着方大家既然要远去,沈彻自然得去送别,九里院想来无人,她正好去看看账目,早日了事得好。
谁知纪澄还没推开那衣橱的门,就见着有烛火从缝隙透出,沈彻正煮水烹茶手不释卷,好不惬意的样子,哪有心上人远走的失意模样?
纪澄轻手轻脚地取出账本,也懒怠打扰沈彻。
两人虽同处一盏烛火之下,却是“各不相干”,一丝交流也无,倒是印在蒲席上的影子,显得亲密地靠在一起。
纪澄手里的账目还没看完,不小心就瞥见了墙角又多出来的三个大红箱子来,忍不住打破平静道:“那些也是账本?”
沈彻闻言抬头,淡扫一眼,应道:“嗯,西北的账目也送来了,你能者多劳,都看看吧。”
纪澄瞪得双目圆圆,恨不能掀桌子,她虽失眠少睡,但也不能这样被使唤吧?推磨的驴子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呢。
“过两天就是七夕了,明晚要搭乞巧楼祭星,阿荨又邀了我去颍水放灯,这两日我就不过来了。若是你要得急,我可以把账本带回去看。”纪澄道。
“又是七夕了?”沈彻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纪澄的眼睛,似乎有些感慨。
纪澄被沈彻这样看着,也不由想起了去年七夕的事情,她扮作波斯舞姬在沈彻面前跳舞,那布料少得几乎连胸脯都遮不住,腰更是毫无遮挡,纪澄自己回忆起来都只觉羞愧得脸发烫,也难怪沈彻一开始就视她为玩物了。
沈彻看着纪澄泛起红晕的双颊以及躲闪的眼神,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问道:“今年你们还穿五色缕吗?”
去年的七夕,纪澄身上的五色缕无意间落在了沈彻的身上,哪怕沈彻料事如神怕是也料不到今日和纪澄会纠葛至此,当初扔掉五色缕实为不祥之举。
☆、第163章 羡鸳鸯
纪澄这才想起五色缕这种晋北女儿家不玩的东西。去年七夕时被虏入天香楼,她换那波斯舞姬的衣裳时,浑身没有可防身之物,只得将带着针的五色缕藏入发髻里,若是真遇上浪荡之徒,还可以招呼对方的眼珠子,因为没用上,后来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此时听沈彻忽然问及五色缕,纪澄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应道:“不知道,看阿荨的吧。”去年纪澄的五色缕就是沈荨给的,她自己是懒得弄那东西的。
说完这话,纪澄就又想挠头发了,她总觉得这般境况,她和沈彻居然能跟没事人似地闲聊,是很怪异的事情。
“你去年七夕的五色缕别到谁身上了?”
纪澄狐疑地看着沈彻,这人怎么对七夕和五色缕这么感兴趣?但凡沈彻感兴趣的,纪澄下意识就想避开。
纪澄表现出来的浓重的防备心叫沈彻眼神又为之一沉,他们之间究竟谁该防备谁啊?
次日晚上捉蜘蛛乞巧的时候,沈荨问纪澄道:“澄姐姐,这回你的五色缕穿了没有啊?”沈荨也是想起了去年纪澄连五色缕是什么都没听过,“明天说不定刘家公子也会去颍水边呢,到时候你就可以用你的五色缕系住他啦。”
纪澄笑了笑,没接话。五色缕这种寄托了女孩家最甜蜜愿望的东西,于她而言实在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只能反衬她现实里的可悲可笑。
沈荨将别着自己五色缕的荷包拿在手里把玩,原本天真无忧的小姑娘,眼里露出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忧伤,没有焦距地看着远方。
纪澄看着闷闷不乐的沈荨,知她还是放不下楚镇。
七夕乞巧显得十分冷清,沈荨不说话,纪澄也是话不多,老太太看在眼里,只觉得“满目凄凉”,“哎,阿芫和阿萃一出嫁,家里冷清得就不像话了。”
沈荨强打起精神抱着老太太的手臂摇道:“按说你就不该由着大哥、二哥的性子,直接给他们娶个媳妇回来不就成了?等今年四哥秋闱高中,他也要说亲了,对了,还有三哥,也该叫回来成家了。不用过一年,家里就又热闹起来了。到时候你老人家不要嫌吵才是呢。”
老太太点了点沈荨的鼻尖,“亏得家里还有你陪我老婆子,这女孩儿家还是晚点嫁才矜贵。”
纪澄心想,老太太的消息可真灵,显见是看出了沈荨的心事,特地说给她听的。纪澄正想着沈荨,却听老太太提起了自己,“你看你澄姐姐,哪怕这回订了亲,她家里只怕也舍不得她,还要多留两年才出阁的。”
纪澄闻言看向老太太,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虽然她恨透了沈彻,但对沈家的其他人却并未恨屋及乌,尤其是老太太,待她这个外人一直很好,她说这话怕而是有想点醒自己的意思。订了亲,只要还没成亲,总是可以有盼头的。
沈荨却听不出老太太的画外音,笑着撒娇道:“我一辈子都不嫁人才好呢,在家里做姑娘可不比给人做媳妇强?”
老太太乐呵呵地也不纠正沈荨,转头问纪澄道:“刘家的庚帖你嫂子寄出去了吧?你父亲可回信了?”
纪澄摇了摇头,“总就在这几日了。”
到七夕这日晚上,虽然心上人不在京里,但沈荨还是兴匆匆地早早儿就跑来找了纪澄出门。
说实在的纪澄对京师的七夕实在是心存余悸,若非为了躲避沈彻,她也不会找借口说是为了七夕就不去九里院,而这会儿见沈荨难得兴致高,她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亏得有南桂相陪,纪澄稍微心安了些。
颍水畔的人一如既往摩肩接踵,纪澄牢牢地拉着沈荨,生怕她有个闪失。水边放灯的人拥来挤去,水面已经飘满了满载少女祈愿的花灯,就像天空上的那一道银河倾泻到了人间一般。
纪澄站在水边警惕地看着四周,她并未放花灯,这一生本就没什么可再寄托的愿望,只能苟且而已。
水畔丽人或弓腰或低头,以手舀水催促着那祈愿花灯快快地随着水流流到菩萨跟前去。如此一来,站着的纪澄视线就格外开阔,她不过略略转头,就看到了水边站着的沈彻,他身前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正直背起身,虽看不见面容,但纪澄直觉那必然是方璇。
可是前两日南郡王不是说方璇已经南下了么?
沈荨放了灯也正起身,顺着纪澄的眼光就看到了沈彻。沈荨立即跳了起来,朝沈彻挥手,大声地喊道:“二哥,二哥。”
沈彻哪怕想假作没听见沈荨也不行了,因为沈荨已经身手敏捷地提着裙摆就跑了过去。
纪澄磨蹭地远远地跟着,并不想上前跟沈彻打招呼。
沈荨看着沈彻身边藏头缩尾的女子就轻蔑地撇撇嘴,“二哥,你这是做什么啊?老祖宗不是说了要给你定亲了么?她看中了董家姐姐,你这样做,岂不是打董姐姐的脸么?”
子虚乌有的董姐姐反正纪澄没听说过,也亏得沈荨张嘴就来。
沈彻道:“放了灯就早点儿回家。”他嘴里说着话,手却虚虚地扶了扶方璇的手肘,以防她从水边的石头上走回岸上硬地的途中落水。
沈荨见沈彻如此体贴那女子,心里就来气,“那你送我回去。”
沈彻跳过沈荨的肩头看向纪澄,“劳烦澄表妹送阿荨早些回去。”
“我不回去。”沈荨跺脚道:“二哥,你要去哪里啊,你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
沈彻看了纪澄一眼,纪澄假装眼睛里进了砂子地揉了揉,压根儿就不买沈彻的帐。
方璇隐在帷帽下噗嗤地笑出声,开口道:“一起吧,我们正要去前头的掬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