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亡屋 作者:西西弗斯
杨城的小鬼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们三个。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卡车上面。
像昨天一样,我们跟着卡车在街上慢慢的走着。几秒钟后,招魂乐又响起来了。
这时候,我看见小鬼们像是潮水一样分开了。有几个稍微老一些的孤鬼。众星拱月般带着一只年轻的小鬼过来了。
那年轻的小鬼脸色煞白,身子不住的发抖,向老鬼说道:“我不想去,我害怕。”
老鬼安慰道:“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怕的?”
小鬼哆嗦着说道:“人死了可以做鬼,鬼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能一样吗?”
老鬼笑道:“有,有。鬼死了之后做聻,放心吧。”
小鬼哭丧着脸说道:“这种东西,只存在传说中。咱们谁都没见过。我可不信。”
老鬼笑道:“你活着的时候还不信鬼呢,死了之后。不还是变成鬼了吗?现在你不信聻,等你死了之后变成它,就改变主意了。”
小鬼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叫道:“为什么是我?你们明知道上了车,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为什么还让我去?”
老鬼冷笑道:“谁让你抽签抽中了?小子,你有和我们犟嘴的工夫,倒不如好好念几声佛,万一有神佛保佑你,活了下来。那你可就自由啦。”
随后,这些小鬼簇拥着他,将他送到了纸人上面。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想起来欧洲的大航海了。为了开辟新航路,无数的人前赴后继,死在了半路上。杨城的小鬼。似乎就在做这件事。”
薛倩笑道:“那可不一样。欧洲人是为了找金子,两眼冒着贪婪的绿光,主动出海的。可是这小鬼就不一样了,他的眼睛倒是也放光,不过,那是眼泪。”
我们两个一边交谈,一边慢慢的向前走。几分钟后,就来到了那明暗交界的地方。
小鬼们都停住了脚步,只有我们三个,仍然慢悠悠的跟在卡车后面。
忽然,旁边有个老鬼拽住了我,叫道:“小心,那个地方咱们去不得。”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现在已经是魂魄了。不能越过界限,不然的话,可能会魂飞魄散。
我们三个人站在最前面,几步之外,就是黑暗了。
旁边的那小鬼又拽了拽我,说道:“该跪啦。求他们放咱们出去。”
我回头一看,小鬼们果然黑压压的跪下来了。
我们是现代文明社会来的,早就没有了这一套跪拜礼。可是就这么鹤立鸡群的站在这,似乎又有些不大合适。吕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城门上有祖师爷的骨灰,咱们就当是给历代祖师行礼了。”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也跪了下去。
跪在地上之后,我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前面的卡车。
卡车在明暗交界的地方停顿了一下,似乎那司机也在犹豫。不过他最终还是踩了一脚油门。卡车冒出一团黑烟,冲到黑暗中去了。
紧接着,驾驶室里面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众鬼都失望的叹息了一声。不过只是叹息了一声而已。他们对这种失望已经习惯了。
司机又逃了出来,在地上扑灭了火焰。这一次他倒没有迟疑,就向光明走过来了。估计是知道,今天晚上与别的时候不一样。早点挨顿揍,好带我们去办事。如果事情办好了,就可以摆脱这件苦役。
末日来临的时候,有的人会祈祷,有的人会自杀,有的人会狂欢。这座杨城,就是小鬼们的末日,他们显然把多日的抑郁都发泄在司机身上了。
无数的拳脚,像是浪头一样,一波一波的落到了司机的身上。渐渐地,我们被挤到了众鬼外围。
我扭头一看,发现刚才拽我的那老鬼并没有要参与斗殴的意思。
我心想:“总算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明白人。”我笑道:“老爷子,你也觉得这司机挺可怜是不是?”
老鬼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不过我老了,腿脚不好,不敢和年轻人挤了。”
十来分钟后,众鬼似乎打累了,渐渐地停了下来。我们三个人连忙挤进去。这时候,司机的魂魄已经被勾出来了。
我看见有一只小鬼钻到了他的身体里面,驱使着他的肉身把车开回去了。
我们三个挤跑了其余的小鬼,然后把司机的魂魄架住了。
小鬼将我们簇拥在当中。他们汇聚成了一条魂魄组成的河流,而我们就是河流中的小船,被他们推着,搡着,身不由己得顺流而下。
我们又走上了昨天那条路。等我们拐到那条小巷子里面的时候,忽然有一只小鬼在身后叫道:“走错路了,走错路了。”
我心中一凛,连忙停住了脚步。我看见那小鬼指着一个洞穴说道:“在这里呢,快过来。”
这洞穴只不过比老鼠窝大一些罢了。看他的样子,是打算让我们钻进去。
我心中想道:“原来他们昨天是藏到这里来了。怪不得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不过……就算找到了也没有用。这么小的洞穴,也只有魂魄能钻进去了。”
我们三个人押着司机,使劲的挤到了洞穴当中。
这洞穴开始的时候很小,但是我们向下走了几米之后,忽然变得极大。我感觉整条街都被掏空了。
我们终于来到那个世界了。
这里愁云惨淡,阴风阵阵,像极了传说中的地狱。
这里燃着两排蜡烛,像是路标一样,指引着我们向前走。
吕先生忽然说道:“算算位置,这里应该算是杨城的空亡屋。”
我奇道:“杨城空亡屋在地下?”
吕先生说道:“从位置上看,这里是杨城的空亡屋。但是这里的小鬼,未必属于空亡屋组织。毕竟这座城已经被封起来了,小鬼们难以和外界取得联系。”冬围尤才。
我们走了一会之后,就发现了一座座高楼大厦,宽广的马路,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说道:“他们在这里建了一座地下城市?真是繁华啊。”
吕先生笑道:“赵莽,亏你还来过这里,你仔细看看。这些都是画的。”
我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可不是吗?我们现在如同走在一列火车上面一样。只有脚下的路是真的。左右两边,以及头顶上,都被布帐子包了起来。
这布帐子上面画着高楼大厦,画着云彩,画着一条条的道路。
我叹了口气,说道:“这东西画的像真的一样。小鬼中有画家啊。”
吕先生笑道:“其实随便画上几笔,有那个意思就行了。然后再用点障眼法。没有点道行的人看不出来。”
我们正在小声的说话,就听见前面有个老头的声音,说道:“行了,将他放开吧。”
我们三个人唯恐被看穿了,连忙低着头,退到了旁边。
我看见在路边站着十来个老人,他们都神色庄严,眼睛里面泛着精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薛倩说道:“估计吕先生老了,就会这几个老鬼一样。满肚子坏水。他看我一眼,我就觉得他要算计我。”
吕先生得意洋洋的说道:“如果被你看穿了,那还怎么算计你?如果我老了,一定会看起来憨厚的很,这样的话,你就没有防备了。”
我和薛倩齐声叫道:“你还真是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啊。”
那几个老人指着街边的一辆汽车,向司机说道:“去吧。”
我仔细一看,这辆车也是纸糊的。
我心想:“这可真是好玩极了。这些小鬼简直建了一个地下游乐城啊。我如果能在这里玩两天就好了。”
薛倩向不远处指了指,笑道:“你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我扭头一看,发现我自己的一道残魂站在路边,木愣愣的,看起来有些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