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亡屋 作者:西西弗斯
残仙的身子靠在椅子上,他看着手里的茶杯,说道:“功未成。名未就。哪个人不是这样想呢?小伙子,你二十多岁死了,觉得这辈子有点冤,可是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算你是七十岁、八十岁死了,你也觉得功未成,名未就。人呐,野心大,得陇望蜀,从来不知道满足。”
我不由得点点头,说道:“这话没错。”
残仙指了指桌上的签筒,说道:“抽一根签。”
我疑惑的问道:“我都要死了,还抽签做什么?”
残仙笑了笑。说道:“今生是没有指望了,还有来生呢。难道不想看看来生的运道吗?”
我心想:吕先生在我身上贴了一张道符,将我伪装成短命鬼。但是不知道这张符能不能骗过残仙的签筒。
我叹了口气,从里面抽出来了一根竹签。上面写着一行小红字: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聘。
我看见这句话。心里面就咯噔了一声。
残仙伸了伸手,我把竹签地给他了。
他看了看那行小字,说道:“这两句诗,还用我解释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不必了。”
残仙把竹签扔回到签筒里面,说道:“人死了不可怕。毕竟还有来生,如果来生仍然要受苦受难。壮志未酬,那可就有点惨了。这一生一生,又有何趣味呢?”
残仙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我被他的声音勾引的,开始胡思乱想。
我忽然想起来空亡屋的测试。我一世一世的轮回,明知道投胎转世之后,结果仍然是受苦,但是却偏偏改变不了,只能咬着牙忍受着。看不到一点希望。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忽然,我回过神来了,我看见残仙正一脸笑意的看着我。
我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残仙搞这一套,恐怕是有什么办法转运,正等着我求他呢。
我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叫道:“老神仙。请你救救我。”
残仙摆摆手,说道:“坐下,小兄弟。坐下。”
我慢慢地坐在凳子上面。
残仙捏了捏下巴,沉吟道:“如果你能得道飞升,自然不必再受死亡之苦,也不必再为功名利禄发愁。不过,古往今来,得道成仙的,实在寥寥无几。”
我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办?老神仙,你能不能帮我下一世转转运,为官作宰,一展抱负?”
残仙为难的说道:“逆天改命。这种事,即使是我在仙界的时候,都不大敢做。更何况我现在只剩下一双眼睛,实在是做不来了。”
这副面孔我很熟悉。我知道,他如果当真改不了命,根本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他既然这样说了,肯定就是有把握。之所以把改命说的这么为难,不过是要让我付出一些代价罢了。
于是我诚恳地说道:“老神仙,只要你帮我改命,达成心愿。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当牛做马,绝不含糊。”
残仙说道:“不必不必,何必要当牛做马呢?我是神仙,不是魔头,那种旁门左道,歪门邪道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我小心翼翼的问:“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残仙沉吟了一会,说道:“小伙子,我被贬下凡,已经很久了。这幅身子,已经彻底变成了凡胎,想要再登仙界,可是难得很啊。”
我唯唯诺诺,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过了一会,残仙说道:“如果你死了之后,能够借一条腿给我,那我还有点希望。”
我紧张的问道:“借腿?怎么借?”
残仙说道:“我需要七七四十九只鬼腿,炼成一只仙腿。然后将我身上这凡人的腿换下来。再需要七七四十九只胳膊……”
他说了一会,我已经渐渐的听明白了。残仙想要炼成一副仙躯,帮助自己飞升成仙。在这过程中,他需要小鬼的身体作为原料。不过他自称自己慈悲为怀,不忍心害了小鬼的性命,所以用自愿的原则,一人取一部分,凑成一幅身躯就算了。团团余亡。
我问道:“如果我把腿交出去,我会怎么样?”
残仙说道:“在接下来的三世,你会是一个瘸子。”
我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做瘸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如果我把腿交出去,就可以转运了吗?”
残仙点点头:“我可以让你做三世大官。这三世,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我思考了一会,心想:反正我这一趟也是假的,全都是吕先生安排出来骗人的。
我点了点头,向残仙说道:“好,我答应了。”
残仙满意的说道:“爽快。”
然后他吩咐道:“等你回去之后,去报社里面登一则讣告,把你的姓名,住址,生卒年月,写的清清楚楚的。”
我心想:可算是进入正题了。
我问道:“为什么要登讣告?”
残仙奇怪的看着我,说道:“小伙子,你倒是勤学好问的很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一直问问题的。”
我连忙干笑道:“毕竟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想要问清楚一些。”
残仙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理解的神色来:生死事大矣,你这么做,倒也很正确。
他说道:“人的出生和死亡。和两个世界相关,一个是人间,一个人阴间。”
我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
残仙喝了一口茶,说道:“出生的时候,从阴间进入阳间。对人世间来说,这是生,但是对阴间来说,就是死。你能理解这句话吗?”
我点点头,说道:“能理解。”我心里面想到,这残仙的说法,倒是新颖的很。
残仙说道:“人生下来之后,会报户籍、庆生。这是在人间昭告天下,说我出生了,来到人世间了。这个风俗,一直延续到现在,你并不陌生吧?”
我点点头,说道:“不陌生。”
残仙又说:“这一套礼仪,全是相对于人间说的。可是在古时候,还有另一半,是要向阴间告别的。一个婴儿出生,其父母都要在门外摆上三牲,并且端起一杯水酒,浇在地上,感谢押送魂魄的阴差。并且劳烦他们,帮着婴孩,把阴间的户籍销掉。”
我惊讶的看着残仙:“还有这一套?”
残仙点了点头,又说道:“等到人死的时候,会出殡、上报土地爷。这些事,都是相对于阴间的,意思是提醒阴间人,又有一个魂魄要进来了,请好生接待。其实,这礼仪还有另一半,是相对于人间的。这就是讣告。当然,从古至今,讣告的形式也发生了很多变化,甚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我点点头,说道:“确实是时有时无。像你说的门口摆三牲,敬酒之类的,我就没有听说过。”
残仙笑了笑,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摆三牲和发讣告,难以像庆生和出殡一样坚持下来,成为千年不易的习俗吗?”
我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
残仙叹道:“因为人呐,目光实在是短浅。出生的时候,就只想着怎么在人世间过好,而忘了向阴间道别。等死的时候,他又在惴惴不安,想着在阴间不要受苦,却忘了再看一眼人世间。所以摆三牲的越来越少,而讣告也没有人发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然后我说道:“你让我发讣告,就是为了让我和人间道别?”
残仙说道:“不只是为了这样。你今天晚上,用指尖血,把生辰八字写在自己的心口上,然后去照一张照片,交给报社发讣告。这样一来,就等于一份契约。这契约代表了两个内容。其一,在人间,你宣告死亡。其二,你同意我帮你转运,你的魂魄,可以由我摆布。如果没有这份契约,我私自动你的魂魄,可以算是伤天害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