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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几本写有程十道笔迹的旧书、一只灰扑扑的荷包,和一支朴素的梅花簪。
    程荀将那把匕首小心地放进去,背上包袱,离开了这片焦枯的竹林。
    王翠儿在竹林外等她。她最后回望了一眼已然消失的破庙,和竹林中那个孤单的坟茔。
    临走前,她抚摸着小小的坟包,眼神清澈明亮地看着坟前空白的木板,孩子气地承诺:“你别怕,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我就来陪你。”
    王翠儿好心收留了她。当夜,她见程荀洗漱完,在被窝里沉沉安睡,放心地关上门出去了。
    三更天,程荀背上包袱,悄悄离开了。
    她走到城中有名的人牙子聚集的街市,耐心地敲了很久的门。
    一个胖女人骂骂咧咧地打开门,不耐烦地看着她。
    她拿出装了她和程六出六年积蓄的荷包。
    她神色平静:“我们做个交易吧。”
    第8章 行路难
    三日后。
    天蒙蒙亮,牙行的陈婆子敲开了胡府的侧门,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女孩跟在她身后,穿过游廊,走到偏房外的角落上立定。
    陈婆子驾轻就熟地找了个矮凳坐下,女孩们低垂着脑袋,无一人敢抬头四处打量。
    没过多久,偏房内有人影走动起来。时辰还早,主子们还没起。下人们收拾好行头,离开浅眠了两三个时辰的床榻,又奔走在宅院之中,忙碌地运转起整个宅院。
    像一窝工蚁,毫不起眼,一根手指就能按死在地。
    偶有一两个漂亮光鲜的大丫鬟从前院匆匆回来取东西,来往的小厮婆子凑上去恭维讨好,大丫鬟们不以为意,轻言淡语就将人打发走。
    那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的官家小姐来了。
    角落里的女孩们投去艳羡的目光,程荀站在其中,神色冷淡。
    有个胆大的姑娘轻声说:“怪不得说胡府的丫鬟抵外头半个小姐呢。”
    程荀闻言,嘴角扯出个讥讽的笑。
    奴才就是奴才。
    再体面的奴才,身上也永远背个“奴”的记号。
    大丫鬟、小丫鬟,表面上分个三六九等,实际做的不都是那几件事。
    做活计、攀关系、讨欢心。
    能在主子跟前说上话就是体面,万一走了八辈子运进了主子青眼,飞黄腾达更是指日可待。
    于是为了那遥远的好日子,就要做个懂事听话的奴才。
    最好机灵点,学会揣摩主子的心思。主子今天想要力气大的,就当个任劳任怨的骡子;明天想要逗趣解闷,就扮成涂花脸的丑旦。
    她心中讥诮又悲哀地想,穿得光鲜些又如何?卖了命的人,和任人宰割的牲口也没什么不同。
    在原地等到日上三竿,才匆匆跑来一个小厮,将一群人领到花厅外的空地上。
    一个衣着体面、老成持重的男人站在台阶上,细眉方脸,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玉骨珠串。
    陈婆子收起在女孩们面前的架子,小跑到台阶下,仰头谄笑:“福大管家,这回我可把好苗子都带过来了,您可放心吧!”
    胡府大管家福全懒懒地抬起眼皮,视线略过陈婆子,扫了一圈底下低眉垂目、战战兢兢的女孩们。
    “头都抬起来。”
    他发完令,大摇大摆地走下台阶,走到女孩们跟前,盯着眼前十几张稚嫩的脸,一排一排踱步过去。
    走到程荀面前时,他们对视了一眼,程荀随即状似恭顺地垂下眸子,藏住眼里的厌恶。
    男人的眼神轻蔑又傲慢,打量她的样子像在掂量案板上的一块肉。
    肥瘦如何、新鲜与否、斤两几何?
    值不值这个价?买来红烧好还是炖汤好?
    福全绕了一圈,陈婆子迎上去,他在人群中点了点:“……她、她、还有她,就这几个吧。”
    程荀余光瞥见福全指到了自己,她和几个女孩一同出列,又被带去花厅中。
    花厅里坐着一个满头珠翠的贵妇人,眉梢眼角已经有岁月的痕迹。在外头仰首挺胸的福全换了个模样,弯腰立在一旁说明来意,言辞恭敬万分。贵妇人挑剔地打量了她们一圈,勉为其难地颔首。
    “好好教,别弄出岔子。”
    福全连连应是,轻巧地将女孩们带出去,拉去一旁的偏厅中写身契。
    女孩们一个个上前按手印。程荀排在最后。前面的女孩们签完身契后,都露出了安心的喜悦。
    轮到程荀,她沾好印泥,缓慢地将手指按向身契上那个假名字。
    手指按在纸上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心底某个角落坍塌了。
    她怔怔地站到一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程荀,落子无悔。
    -
    是夜,马车疾驰在官道之上,路过之处,扬起一片尘土。
    晏立勇坐在车中,望着趴在主座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心中焦躁不安。
    “还有多久?”他一把掀开车帘,沉声问道。
    “还有半个时辰到驿站。”
    晏立勇面色难看地坐回车厢。
    与他同行的年轻亲卫丁良安慰道:“大夫都已经安排好了,到了立马就能救治。”
    丁良用帕巾擦了擦少年额上的冷汗:“但愿他能挺过这一劫。”
    三天前,晏立勇和丁良在县城里打听许久,终于得到消息,程六出住在四台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