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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7节
    龙女现在已经逐渐混熟了,此刻坐在了收藏室翘起的飞檐之上,一手托腮,看着下面双鬓斑白的老者,不由地叹了口气,道:“道士啊道士,你怎么就老成这个样子了呢?”
    “道士啊道士,这么些年来,你的道行怎么反而越来越低了呢?”
    时间已过一十七年。
    一身黑袍,玉冠束发的道人齐无惑无奈摇了摇头,对于飞檐上坐着的龙女也只是温和点了点头,而后踱步走在阳光下,望稷门的方向走去,路上的人们有遇到他的,都会主动的行礼打招呼,神色都无比的崇敬恭敬,尚且没有靠近稷门,就已经可以听到谈论道法的声音。
    远远看着,一股一股人道气运,文脉之气,冲天而起。
    何其昌盛!
    这些年轻的人们见到道人走来,脸上都露出了恭敬神色。
    皆停下来了谈论和讲述,起身行礼,口中称呼道:“夫子。”
    “您来了。”
    身穿黑袍,双鬓斑白的道人颔首,神色温和,道:“继续谈论便是,不必在乎我。”
    “是。”
    其余人们都回应,继续坐下谈论,但是这位老夫子在这里,他们又怎么能够如先前那样的轻松随意?一个个神色皆有些郑重,脊背笔直,谈论对于道的理解之时,语气也变得比起先前更为郑重许多。
    道人无奈一笑。
    这些人——
    有些是当年就听闻他讲道的,也有些是这些年长大的少年人。
    西门大冲已是一名三十四岁的男子,向齐无惑行礼之后,等到了双鬓斑白的老者坐下来,西门大冲方才自己落坐下来,坐着的方位也不如先前那样,而是侧身对着道人,神色谦恭。
    他已经退去了当年的少年燥气。
    身材高大,眉宇沉静凌厉,谈论道和法也是已经有了自己的领悟,修持之道,是需要一步一步来的,西门大冲于数年前自然领悟,道韵流转,拥有了类比道门观主一级的修为境界。
    约莫是【先天一炁】的层次。
    这似是寻常。
    但是如西门大冲这样认真修持的人,大多都已经有这样的境界。
    在三四十年前,已经足够在一州一地开辟道观,收徒弟子的先天一炁,而今虽然不至于是已成为随处可见之人,却也确实是没有了如当年那样罕见,一州之地,人人体内有气,能让这气流转,自成为一体系的,算是百里挑一。
    先天一炁,则是需要认真修持,算得千里挑一的境界。
    但是,一州之地,竟然有数千当年【道观观主】,【寺庙主持】这个境界的人,全天下之多,则更是不可计数,而往日在道门之中,已经可以占据一峰之地的真人,比起往日,亦如井喷一般涌现。
    和数十年前相比,这几乎是让人恍然如梦般的巨变。
    如今想来,当年道人经历过的中州之劫,这个时代再度出现。
    恐怕不再需要地祇们的辅助,甚至于人间界的气运大阵都不必彻底打开,曾经观主级别的高手到处都是,一坊里面都有个好几个,一城小则数十坊,大则百余坊,这些纯粹的观主高手,却还是可以兼容人道气运。
    这已是一股极强的力量。
    天界常态化的天兵也就是这个层次了。
    只是,这些年来,人们渐渐发现,修持之艰难,先天一炁层次攀升至真人已是极难,而尚且还没有天资纵横者能够靠着道经抵达往日仙人般的境界,就仿佛有一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屏障一般。
    风吹过人间,道人双鬓斑白,平和注视着这九座石碑。
    九座石碑之上,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文字,或者浅淡,或者凌厉,只言片语,不成篇章,单纯看来,却是气象不足,但是若是将它们联系成一整个整体来看,却已是有几分蔚然大观。
    但是,还不够——
    还不够啊。
    眼前的御之树已经长大许多,但是树枝却还没有伸展开来。
    如此终究只可以称之为是树苗,还没有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和伸展开树枝,没有绿叶如荫,还不足以庇护其下,还不足以遮风挡雨。
    无声无息,人道气运却似乎遭遇巨大的冲击,一道气机,劈波斩浪一般地冲击过来,道人并不回头,只是自然而然侧了侧脖颈,然后抬起手,五指微笼,抓住了那一道撕裂气运而来的茶盏。
    鬓角白发扬起落下。
    茶盏之中的茶水流转一次,没有丝毫流出来。
    “我真不知道,你的境界,到底是在提高,还是在降低。”
    声音从后面传来。
    青衫文士懒洋洋地靠着一棵大树。
    看着眼前盘膝而坐的齐无惑——这道人的境界之前似乎突破,而现在他的气息却比起十几年前还要弱,伏羲挑了挑眉,走在齐无惑身边,盘膝坐下,看着眼前石碑,道:“十几年了,你这些【剑器】还没有铸造出来。”
    道人的回答仍旧沉缓而有力,道:“快了。”
    青衫文士道:“我必须要再提醒你一次,你之前已出手,拦截了御的一招暗牌,现在南极长生大帝已经默认伱有这样的手段,下次他遇到能解决你的机会,绝对不会放过,会干脆利落地出御境一招。”
    “人间界一统,气运大盛之后,那种量劫般的不稳气运波动就会停下来,等到那时候,那就意味着,南极北极和我交手,也很难以引爆这气运,吞覆人间,也就是说,人间界气运鼎盛且稳定之时,就是人间界和天界再度接触的时候。”
    “就是南极长生会去寻你动手的时候。”
    “现在的你,境界似乎是地仙,实力是真君,状态却还在下滑。”
    “御清之炁,留驻人间,你又如何抵挡得了南极长生?”
    “而今李翟那小子攻城略地,已只剩下了最后一国的一座城池负隅顽抗,等到他成功,就意味着,你距离生死危机,就更近了一步,当然,你若是愿意永远留在人间,再也不出去,倒也由着你。”
    齐无惑没有回答了,他看着眼前的九座石碑。
    青衫文士看着论道众人,语气平淡道:“还差一丝丝火候,而今他们虽然有所领悟了,但是却还不够,还是差了一丝丝,方才可以蜕变,自外而来的压迫力,逼迫他们蜕变而出。”
    齐无惑没有回答。
    他内观自身,五炁之中,人之炁也已近乎于圆满,连带着鬼之炁和地之炁也逼近于这个境界,距离最终的圆满,也只是差了一丝丝而已。
    复有十几日的时间来,明心带着那个他口中虽然疲懒,却是性格洒脱,近乎于道的少年人回来了,前去守藏室,拜见了那道人,姓氏为庄的少年人穿一领灰色袍子,像是一座铁塔,头发乱糟糟的,也不喜欢束起来,却奇妙的,没有让人厌恶的邋遢,反倒是给人一种洒脱之感。
    或许,如此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少年人明亮剔透,灵性过人的双眼。
    而今看上去青年模样的明心伸出手,在这少年头顶轻拍了下,道:
    “唤师叔祖。”
    师叔祖?
    这个少年人上上下下看着这位祖师,见到他身穿黑色文士袍服,神色平和,双鬓已白,眼角已有皱纹,神色平和,玉冠束发,发丝之中已多有银白,神色气质温醇庄重,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双手一拱,洒脱道:
    “宋人庄二狗,见过这,这位师叔祖!”
    出身于寻常者,多取贱名,以求个好养活。
    而今已赫赫有名的明心,喜真人抬手一巴掌呼在了这狡黠的少年后脑勺上,而后臂弯搭着拂尘,对那双鬓已白的道人深深一礼,道:“师叔,这孩子有天之慧根,尽数得了道门逍遥之意,弟子估计难以教导。”
    “还请师叔可以收下他为徒弟,教导他。”
    道人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人,自他的眼中看出了些微狡黠,笑了笑,道:“这个孩子不该由我来教导,你带着他,行走天下,他自然而然会有所领悟的。”
    明心顿了顿,道:“至少,请师叔为他取个名字。”
    “……好。”
    鬓角已白的道人招手让这个少年人过来,说是要去推占卜算一卦,在入内的时候,这个眼底狡黠的少年人自然是没有那样规矩的,一双眼睛左右看来看去,忽而微微一顿,道:“这是……什么?”
    他的视线从前面那个双鬓斑白的男子身上移开来,看向一侧。
    在那里叠好,放着一叠深蓝色道袍,一根木簪,旁边还挂着一柄剑。
    这毫无疑问是道门清修者的装扮,那少年人疑惑道:“这是……”
    前面的黑袍夫子回过身来,道:“那个啊,那个是我的。”
    “您的?”
    这少年人看着眼前气质温和庄重的男子,一身黑袍,气机温醇,肩膀上似乎承担着无尽的分量,又看了看一旁的道袍,配剑,自有一番洒脱之气,那黑袍夫子看着蓝色道袍以及一柄剑,道:“我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穿过这一件衣服,提起这一把剑了。”
    少年道:“是吗?”
    “那您什么时候重新穿上道袍,提着剑呢?”
    黑袍夫子于是笑起来,道:“哈哈,我也不知道啊。”
    “或许,是很遥远之后的时候吧。”
    “提起剑,或许可以让天地六界震动。”
    少年人翻了个白眼,道:“吹牛!”
    黑袍夫子没有在意这少年人的恣意,只是让他摇了一卦,而后解卦,解卦的时候,这个少年正坐于前,却还是有些稳不住似的,时而看看外面的风景,时而发呆,时而走神,若非是旁边还站着明心,早就已经往后一躺,直接摆了。
    明心端庄站着,倒像是比起那少年人还要认真和关心,道:
    “师叔,如何了?”
    黑袍夫子温和看着眼前的狡黠少年,温和道出了他一生的命格:
    “取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无忧。”
    “当名为【周】”
    庄二狗懒洋洋的拱手行礼,心里面想着。
    乐天知命,无忧之人么?
    他很喜欢这个批命,故而倒是郑重了些:“弟子庄周。”
    “谢过师叔祖!”
    明心在这都城之中,多有久留,所以这位少年庄周却也是在这城池里面溜达,常常前去九座石碑之前,见到那位师叔祖也常在那里,不由好奇,道:“师叔祖,这石碑之上,什么时候可以写满?”
    “很快了。”
    “有多快?”
    “须臾之间。”
    而就在这段时间里面,有一骑自极遥远之处狂奔而来。
    来自威武王李翟的回信——
    人间界最后一座城池,业已攻克!
    而在这个消息抵达于此的时候,庄周忽而微微有所感觉,他转过身看着白发的师叔祖,似乎感觉到了些微的不同,但是却似乎又说不出来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师叔祖忽然变得更为圆融了起来。
    齐无惑双目微垂,内观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