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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节
    世家杀皇!
    好大的罪名!
    又是无数人亲眼所见!
    这是最简单的阳谋,但是需要人皇自己献出自己的性命。
    却也因此是最为苛刻的阳谋。
    之后数日,这个消息如同风暴一般朝着四方席卷而去,几乎是以前所未有的迅猛方式传遍了整個人世间,正如同先前诸多世家污蔑李翟时候谈论的一样,人们是不会在意真相的,只会在意从不曾见过听过,又极能拉住人注意力的惊奇消息。
    只是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
    李晖以他之死,硬生生对那盘根错节,就连威武王之刀锋都难以全部斩除的世家给予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在此之前,人间绵延万年的八大世家在这尘世之中盘根错节,面对李翟的狠辣拔除,也在本能反噬反抗,三个月,近百日的彼此冲击,难以彻底抹除。
    蛊惑万民,掀起层层流言,对于李翟极不利。
    历史上多有霸主,在战场之上大势之上所向无敌,却是陨落于人言和世家;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朝堂之上,荀贵和世家编织的陷阱当中。
    而李晖以罪己诏后,以自身之死,将整个局势逆转。
    诸世家斩出的那一剑,最终还是斩到了他们自己的脖颈和要害之上。
    ……
    史书上的记录是,世家大族们在面临自己家族即将失去原本权位和富贵的时候,失去了理智,在争斗和推搡当中,将李晖从摘星楼上推上了下来,王家家主和他一起摔死了,后世的人研究史料,却又怀疑这一点。
    王家家主要杀他的话,没有必要把自己搭上去。
    有人翻阅野史的记录,发现过去年少时候的李晖就执掌着掌控神武舆论和谍谋机构,素来维系着温润如玉的模样,却又手段冷冽,不乏严酷,手腕极强,在幽厉帝被废的时间里面迅速掌握大权,只是面对着威武王那堂堂正正的兵家大势才败下阵来。
    而在他死之后,涉及谋划这一件事情的所有世家,都被暴怒的威武王,以“犯上作乱”,“谋逆杀皇”的不赦罪名扫除,也再没有谁能为他们求情。
    在这个时代里面,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李晖之死将最后一柄剑递给了李翟,让自己的弟弟完成了不世出之功业。
    这是一个复杂的人物,他既有良知和悲悯,对于当年出战于锦州的玄甲军有极大的同情,在身为皇子的时候对于自己兄弟反抗父亲的事情做出帮助,却也有自身之野心,不惜将父皇抛弃,甚至于为了抵抗废了自己父亲的道门威胁而和佛家联手。
    可最终面临着【分裂家国】这一点的时候,却彻底恢复了冷静。
    以自己的死,将世家的神话拉下了高台,是为天下人杀万年世家!
    这些世家就如同攀援在了人间这一冲天巨树之上,贪婪地以人间的力量供养自己,他们分明是吞噬人间的血肉而成长,却自以为是自己托举着人间;分明是依靠着人间无数苍生才可昂扬向上,却觉得是靠着自己攀到了这个高度。
    这些世家被李晖在万民之前赋予李翟的【正当性】,以一种决然的,必然沾染了无辜之血的姿态,从万年的历史上斩断了,没有了人间百姓血肉的支撑,所谓的世家只会自高处跌坠在灰尘之中,没了原本的高高在上。
    而没有了这些藤蔓,人世间这一棵大树,自可以伸展自己的枝叶,感受着阳光和雨露,更好地成长。
    在李晖死后的一个月,李翟的刀挥舞地越发熟悉越发森然。
    威武王其人。
    母早逝,父昏厥,兄自裁,无妻无后。
    在这个世界上,他似乎已经只剩下孤身一人,就仿佛一把锋锐无比的刀没有了刀鞘,于是这一柄刀越发锋芒毕露,也越发地无所顾忌。
    “世上岂会有这样的独夫?!”
    “这世上岂能有这样的霸主?!”
    苏圣元看着李翟的身影,哪怕是他都在心中禁不住叹息,他的妻族是大世家,想要求情的,李翟额头系着白色的布,提着剑走进来,注视着这位清廉闻名的先生,第一句话就是道:“就连苏先生这样清名满天下的名士,也要为世家求情吗?”
    苏圣元不由面色微顿。
    李翟第二句话却让他都身躯微寒了下,道:“世家之势,已至于此。”
    “正因如此,才要将其抹去。”
    苏圣元叹了口气,劝说道:“可是诸世家,也多有良善。”
    李翟眸子平静注视着苏圣元:“百姓之中,就都是恶人么?”
    “还是说,吾罢世家,收田地,让世家诸人回归百姓,苏夫子觉得是惩罚和侮辱?”
    “是认为,世家之人就是高高在上,该踩在百姓的头顶?”
    这位被认为是粗蛮武夫的七皇子,威武王,只用这几句话就让苏圣元一句话说不出来。
    李翟的语气平静伸出手,道:
    “看来就算是苏夫子这样的名士,也要为立场所累啊。”
    “请回去吧。”
    李翟知道,自己斩过的,罢黜的世家子弟,并非都是十恶不赦;他们当中有为非作歹的,却也有无辜之辈,可是李翟却已看得清楚,这一刀斩的,不是独立的个体独立的人,而是【世家】。
    是为这后世斩去世家。
    哪怕背负诸恶诸垢,也在所不惜!
    而在世家被不断斩除的时候,李晖被威武王以君王的礼仪祭祀下葬了。
    在李晖下葬那一日,齐无惑没有前去,他只是站在人间一座山上,远远看着人们送别这个短暂的“人皇”,天阴沉,有小雨淅淅沥沥落下,无断绝,齐无惑袖袍飘摇,站在青山之上,看着远去的队伍。
    却不知道为何想起来了第一次和李晖相见的时候。
    那时候,还在中州。
    李晖还是个穿着朴素,带着玉佩的温润模样;李翟也只是大笑憨厚,一副武将模样的粗狂青年,那时候在明真道盟,他们付出一些钱财宝物,邀他讲道,李晖心中有了招揽的心思,而李翟只想要把他拉出来,一并切磋一番。
    而现在,一个以身为子斩世家,已经身死,几乎是血肉模糊;一个则是在这动荡变化的时代当中,如同精钢一般被淬炼着,这是英雄的秉性,一切的外来折磨都无法将他们摧毁,只会在一次次的冲击和锻打之下,逐渐坚硬起来。
    时间真是无情啊。
    让曾经一同大笑的人们彼此分道扬镳,又彼此为敌。
    唯独见到真正相熟之人,先为友,后为敌,最后死亡,才真切感受到了岁月的无情和时间的流逝。
    道人端着一杯酒,看着那边的队伍,微微饮了半盏,扬手,将这一杯酒洒落地面。
    君已去。
    吾向生。
    道人转身踱步,队伍的幡旗在风中狂舞。
    似有纸钱飘飞在天空。
    天铁青,地幽长,道人道袍翻卷,步步而行远红尘,渐行渐远了。
    《帝王志》——李晖,年少学文,而有韬略,所施政皆仁德,幽厉废而登帝位,执政勤而爱民,广推文法,轻徭薄赋,一扫幽厉后期之风,有中兴之迹象,然偏执信佛,广推佛法,令天下隐乱。
    威武王入京软禁,后诸世家披黄袍欲起势裂土分疆,帝怒而呵斥,道《罪己诏》,王氏主推帝坠楼而崩。
    威武王悲怒,因而诛杀牵连世家七十有余,自此世家衰亡,不复过往。
    入帝庙,尊王侯。
    愍民惠礼曰文。惠而有礼曰文。
    短折不成曰殇。有知而夭曰殇。
    谥曰——文殇!
    ……
    李晖死后,李翟以酷烈手段审查诸世家,最终确认了,无论是前去蛊惑李威凤的那些世家,还是前去摘星楼的世家,背后隐隐约约都有佛门的影子,之后又耗费时间去查,才发现,在他分出心神对付世家的时候,佛门也在不断在各地传教。
    这九州浩大如山岳,而佛门僧众如蚂蚁,如何能拔除?
    总不能够彻彻底底地把他们全部杀了。
    他看着这些被捆缚而来的,各地传法的僧众,这些僧人们脸上有伤口,闭目不言。
    蛊惑百姓离开家庭和亲人,投身于寺庙之中,做那无家吾室无父无母之人。
    李翟看着这些僧众,恨不得以掌中的刀剑将他们劈死,只是他却也很清楚,在这个时候杀戮,毫无半点的意义和作用,正自着恼的时候,却有人禀报,说是有客人来了。
    李翟收敛情绪,让兵士邀来者入内,见到了那道人踱步入内,臂弯搭着拂尘,神色沉静。
    李翟脸上的神色一松,上前寒暄后,询问道:“道长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齐无惑扫过了那边儿如滚地葫芦一般,被绳索捆缚起来的僧人们,道:
    “为佛门。”
    李翟叹一声,道:“道长大隐于市,我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你了。”
    “今日来这里,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情。”
    他随手把卷宗扔在旁边的桌子上。
    起身,拱手而拜道:“请先生教我。”
    他不再称呼为道长,而是称呼为先生,齐无惑看着卷宗上的记录,眼前仿佛重现了这一段时间里面佛道和人间的气运之争——
    在一开始的时候,李翟从边关调转兵锋,一口气回转入边关了,沿途都把诸多的寺庙拔除,将佛寺的塑像推倒;而后齐无惑击败了京城的佛。
    却未曾对这些菩萨动了辣手斩杀。
    只是之后却又发现了烂陀寺之事,到了这个时候,齐无惑终于开始下杀手了,而现在,烂陀寺不见了,诸佛也不入内,却又派遣出了这无数的僧众自各处进入人间,不修寺庙,没有高的修为,只是不断传法,如同蚕食人道气运。
    被捆起来的传法僧平淡道:“阿弥陀佛,两位不必多做无用之功了。”
    “我佛佛法无边,广大浩瀚,普度诸苦,而今之世,合该我佛门大兴,此亦是人间界之机缘,汝等就算是杀了我等,却也难以斩断无边之佛法。”
    “不如率领此方国度百姓,剃发易服,遵循我佛,才是正理啊!”
    那些被擒拿抓回来的僧众坦然无畏模样。
    “住嘴!!!”
    李翟掌中剑连鞘横扫,直接砸在这僧人脸上,抽击出了一个刺目印痕,落下牙齿来,还沾着血,那僧人却也不在意,只是温和微笑。
    而齐无惑拂尘扫过,佛门一步一步进逼,仿佛因果丝线不断绷紧,双方的冲突只会越来越尖锐,齐无惑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这佛光自四面八方侵蚀人世间,感觉到了气运的此消彼长。
    道人眼底平静。
    一退,二退。
    汝等如此,莫怪贫道了。
    李翟沉声询问道:“道长有何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