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场 作者:春溪笛晓
袁宁再次说:“所有该救的人。”
领队人明白了袁宁的意思,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认真答应下来:“好!”
任谁听了那种事都无法容忍。哪个女孩儿不是家里宝贝着长大的?领队人家里也有个女儿,想想自己千宠万宠的女儿被人拐走,拐到这种穷山沟,给个讨不到老婆的老光棍当老婆、生孩子,不生下孩子不许下床,没日没夜地过着毫无希望、暗无天日的日子——真要是那样,那他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袁宁察觉自己语气太过冷硬,想要朝领队人笑一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章修严还昏迷着没醒来,那村子里还缠绕着那么多的黑色丝线,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怎么可能再露出笑容。
袁宁跟着救援队回到县城。
下午雪停了,救援用的直升飞机飞了过来,把章修严几人接到省城的医院治疗。来回折腾了小半天,袁宁才得以安静地坐在病床前握住章修严宽厚的手掌。
从小到大都是章修严护着他。不管遇到什么事,章修严都能替他把危险挡开,永远不让他见识太多的险恶。
他从来没想过章修严也需要保护。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追随着章修严往前走,只想着尽快跟上章修严的脚步。即使军医和医生都说过章修严不会有事,袁宁还是一步都不愿意离开。他紧抓着章修严的手掌,把温热的额头抵在上面。
到了傍晚,黄昏淡淡的夕阳从窗外照了进来,袁宁才感觉手中握着的手掌动了动。他心脏猛跳两下,抬起头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眼睫动了动,缓缓张开了眼睛。对上袁宁关切的视线,章修严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疼,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袁宁忙把医生叫来,自己则倒了杯温水坐到床边喂给章修严。医生过来给章修严复检,表示章修严没被冻伤得太厉害,接下来几天多休息一下就好。
袁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章修严注视着袁宁一会儿,看向旁边放着的随身物品,用目光示意袁宁把纸笔拿过来。
袁宁麻利地把纸笔拿给章修严。
章修严手上长了冻疮,其中几个指头有些红肿,醒来后还会发痒,写字比较慢。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忍下那股子钻心的痛和痒,写下一行字:“没有吃饭?”
袁宁瞪了章修严一眼。
章修严看着他。
对上章修严带着严厉的目光,袁宁瞬间弱了气势。他拜托护工先帮忙照看一下章修严,自己去食堂弄点饭菜。现在章修严身体有点虚弱,该吃点清淡的东西,袁宁本想随便拿点什么食物,想想又改了主意,和食堂师傅借了厨房,亲自做了几样吃的带回去。
袁宁回去时发现护工不在病房里,而章修严已经坐起来看起了公文。他搁下晚饭拉过凳子坐下,抢掉章修严手里的文件,绷着脸把它们都放得远远地。
章修严喝足了水,喉咙已经好多了。他说:“我已经好多了。”
袁宁说:“病倒了就要好好休息。”
章修严只能作罢。
袁宁还是生气:“不要让我知道刚才谁来给你送文件,不然我会好好揍他一顿。”
章修严往袁宁颊边亲了一口。
袁宁瞪他。
章修严知道袁宁是关心他,心中暖融融的,亲上袁宁的唇。
两人挨得近,温热的鼻息紧密交融。袁宁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乍然放松下来,他用力抱住了章修严,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任由滚烫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他现在再怎么成熟、再怎么理智,也还是会害怕,害怕找不回章修严,害怕躺在矿洞里的章修严醒不过来,害怕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生命有多么脆弱,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父母的离世真切地感受过了。后来他永远都顺顺遂遂的,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人、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事,每一天都过得踏踏实实、快快活活。在知道章修严可能被那些村民困住的时候,他真的害怕极了,害怕命运的恶意会再一次落到他头上来。
看到袁宁哭了出来,章修严心里也一阵难受。如果易地而处,袁宁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也会和袁宁一样害怕。
章修严伸手回抱袁宁,把袁宁紧紧地搂入怀中,哑声道歉:“对不起,宁宁,我不知道会那样。”他亲吻着袁宁的发旋,“我以后会小心,你也一样。”
没有什么比两个人都平平安安更重要。他们两个人的生命早已紧紧连在一起,谁失去了对方都会痛苦至极。
袁宁安静地把脑袋埋在章修严怀里,过了许久才止住眼泪。
章修严督促他赶紧吃些东西。
袁宁把饭菜放到用餐的小桌上,和章修严一起解决遇险后的第一顿晚餐。
*
相比之下,这一夜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张小秋是刚被拐卖到村子里的。她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好像就注定要永远与黑暗作伴。她刚刚高中毕业,才十八岁,因为上大学的事和家里闹了矛盾,负气出来打工赚学费。没想到没离家几天就被人盯上了,被骗子骗到了乡下,卖给了一个满嘴黄牙的老男人。
那骗子不是一个人,是一对夫妻,女人能说善道,一听她口音就说出她是哪里人,说她们是老乡。她一个人出门在外,有些害怕,见了老乡心里踏实多了,什么话都往外掏,没多久就被对方套出了家里的所有情况。知道她家重男轻女,连她考上了大学都不想给她念,女人怜惜地拉着她的手叹气,说:“如果我的孩子像你这么有出息,砸锅卖铁我也供她念。”
当时张小秋就“哇”地哭了出来,觉得那女人是世上最懂自己的人,懵懵懂懂便信了对方说的“发财门路”。等她察觉自己被卖到了山窝里,一切都太迟了,她已经逃不出去了。
刚来时她一直在闹,闹得自己筋疲力尽,却一点用都没有。后来村里其他女人轮番过来劝她认命,说现在村里挺富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只要她生下了男娃,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熬就是半年多,她一直没怀上孩子,那老光棍天天对她拳打脚踢,说她是没用的饭桶,浪费了他的几千块钱,还得用米面养着她。
夜里张小秋总偷偷地哭。
到现在她都还不敢相信,她的人生居然被几千块钱毁掉了。
本来她会去念大学,毕业后赚到很多很多的几千块,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如果生的是女儿,她会挺起胸膛告诉孩子,男孩女孩都一样,都能有出息,都能有自己的美好未来。
可是现在全毁了。
白天救援队的人过来时张小秋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可惜那救援队来去匆匆,她又被锁在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只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张小秋的希望熄灭了。她蜷缩在墙角,想着半年之前的校园生活,想着整天板着脸、实际上却对她们很好的老师,想着门口每天卖力吆喝的摊贩老板。那种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地生活,过去那么让她厌倦,现在却让她一想起来就鼻头发酸。
谁会来救她呢?
谁都不会来救她的。
张小秋正绝望地想着,那从外面上了锁的门突然传来了阵阵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