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场 作者:春溪笛晓
袁宁觉得自己不把礼物定下来,是不可能静下心看书做题的了。他把家里人在心里过了一遍,悄悄摸出房间,跑到章先生书房前边敲门边小声喊:“父亲!”
章先生说:“进来。”
袁宁推开门走进去,又把门带上了。他跑到章先生书桌前,看了眼桌上那高高的文件,忍不住说:“父亲每天都这么辛苦啊!”
章先生说:“没什么辛苦的,都是些常规文件。”他看着袁宁,“有什么事吗?”
袁宁喉咙动了动,把话来来回回地想清楚了,才勇敢地开口:“父亲您可以告诉我大哥喜欢什么吗?”
这问题可把章先生难住了。章修严不爱流行音乐、不爱球类运动、不爱大部分少年人爱的东西,对吃喝住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衣服只要舒适就好、食物只要可口就好。章修严唯一一次亲口承认“喜欢”,对象就是眼前这个小豆丁。除此之外,他还真没听章修严承认过他喜欢什么。
章先生说:“为什么来问我?”
袁宁愣了愣,说:“我觉得父亲应该是家里最了解大哥的。”虽然章先生话不多,但给袁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章修严平时负责管着他们,所以在他们面前都维持着兄长的威严,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喜怒。而薛女士身体不好,精神也不好,没有太多精神注意这些事情。想来想去,章先生才是最佳的询问对象。
章先生没想到袁宁居然会这么说。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家里的事章修严管得比他多,不过仔细算起来的话,和章修严交流最多的人确实是他,毕竟很多事章修严得先请示他再去做。
为了袁宁这句话,章先生认真思索片刻,开口说:“你们姥爷一直很遗憾,没能和一个老朋友冰释前嫌。那个老朋友是个刻砚人,你们姥爷年轻时和他很要好,常常是你姥爷给他画画,他照着你们姥爷的画刻砚台。那时在砚厂里最厉害的就是你们姥爷这个朋友,还被到砚厂巡察的常务委员夸过。”
袁宁认真听着。
章先生说:“问题也出在这个常务委员这里,后来这常务委员出了问题,连累一大片人被撤职清查,砚厂在不久之后也倒闭了。当时你们姥爷这位老朋友已经是砚厂厂长,被调查之后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就和你们姥爷闹翻了,再也不愿与你们姥爷相见。”说到这里,章先生顿了一下,“你姥爷病倒那两年,最牵挂的就是这件事。”
袁宁明白章先生的意思了:“如果能让这位老爷爷给姥爷刻一个砚台,大哥一定会很高兴的吧!”能了结最在意的姥爷的遗憾,章修严肯定会很开心。
章先生点头。他说:“我可以把地址给李司机,让他负责把你送过去。不过不管有没有成功,你都得准时回来,免得妈妈担心你。”
袁宁的心直打鼓,忍不住问:“我能不能多去几遍?”既然对方连姥爷病重都不愿相见,只去一趟的话很可能无功而返。
章先生说:“可以。”
袁宁高兴地说:“谢谢父亲!”
章先生说:“你能这么用心地替你大哥准备礼物,我也很高兴。”他看着袁宁,“我的生日是7月13号。”
袁宁:“……”
父亲是在向他讨礼物吗?他没有听错吧_(:3∠)_
袁宁说:“我记住了!”
袁宁回到房间,取出笔记本,准备把章先生和章修严的生日都记到上面。他写下章先生的名字后,顿了顿,索性把全家人的名字都写上去,然后去敲章修严的门。
章修严打开门让他进房。
袁宁说:“大哥能不能把大家的生日都写给我!”如果他能提前知道的话,就更有把握拿到那位老爷爷刻的砚台了,现在只剩下不到半个月,就算那位老爷爷愿意刻,也不一定能赶得及啊!袁宁决定边去找那位老爷爷边准备别的礼物,免得到时赶不上。
章修严见袁宁已经在笔记本上认认真真地写上全家人的名字,伸手接过袁宁手上的笔记本和笔,刷刷刷地把每个人的生日写上。
袁宁见章修严不假思索地把日期都写出来,就知道章修严把所有人的生日都记得很清楚。
所以大哥看着虽然冷冰冰的,心里却特别特别温柔!
袁宁说:“那我去看书了!”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第二天傍晚,袁宁被李司机载着去找薛家姥爷那位老朋友。从李司机口中,袁宁了解到薛家姥爷这位老朋友姓叶,叫叶文光。叶老居住的地方离章家不远,大概十五分钟车程,只不过光景却不大相同。比起章先生口中的大砚厂,这地方实在太小了,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周围都是摇曳生姿的竹子。
这边并不是适合栽种竹子的地方,可这一带的竹子却长得格外好,经冬之后也没有萎败,笔挺的竹竿反而越发精神,覆被的白雪和冰棱消融后,又露出了青翠欲滴的竹身。袁宁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得这么好的竹子,眼底满是惊叹,跟着李司机沿着铺满竹叶的小路走到四合院前,敲了敲大门上的兽环。
很快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过来把门打开。见是两个陌生人,少年疑惑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袁宁说:“你好,我想找叶老先生,请问他在家吗?”
少年说:“在的。不过你们是什么人,找爷爷有什么事?”
“我想来求叶老先生刻一个砚台。”袁宁说。
“这个的话,得看缘分了,爷爷他很久不给生客刻砚。”少年侧身把门稍稍打开,“进来吧,我带你们去见爷爷。”
袁宁跟着少年走进四合院,转过两边屋檐,就看到一个老人坐在那,削瘦如竹的手握着把平口刀,一刀刀地打砚底,时而浅敲,时而重凿,坑洼不平的砚石在他手中渐渐变得平整漂亮。
袁宁见老人目光如炬、运刀如飞,手又稳又快,暗暗惊叹在心,停下脚步不再上前,屏住呼吸看着老人的动作。
天空飘起了细雨,屋檐把雨都挡住了,只偶尔有几滴雨水顺着风飘进来。老人放下手中的平口刀,也放下手中的砚石。他看向袁宁,一双眼睛不见丝毫浑浊,锐利得跟鹰隼似的。
袁宁说:“您真厉害!”
老人看着袁宁明亮的眼睛,莫名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袁宁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叫袁宁。”他顿了顿,还是如实回答,“我的大哥叫章修严,他马上要过十四岁生日了,我希望您能帮忙刻一个砚台。”
章修严?章?老人目光一利。他冷笑说:“又是你们?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凡是跟姓薛的有关的,都不要再来找我!”老人转向少年,“你别什么人都放进来!”
袁宁知道自己被讨厌了,但却不愿就这样离开。他蹲在老人面前,看着老人面前摆着的砚石。这是石头吧?居然能把石头削平,真的很了不得。袁宁仿佛没听到老人的逐客令,好奇地问道:“我们写字时会用到砚台,它们都是从这种灰不溜秋的石头变来的吗?”
老人瞪着他。
老人没有回他,但也没再赶人。他继续拿起砚石,仔细把不够平齐的地方细细理平。
等老人打完砚底,袁宁也站起来,礼貌地向老人道别,跟着李司机回家去。
第二天傍晚,袁宁又踩着点来拜访。少年见他年纪小,昨天又呆了挺久,也就把他放了进去。袁宁依然没打扰,只在一边看着,观察老人的刀法,观察老人的动作,甚至观察老人专心致意的神色。没有提到“薛”字的时候,老人都是这样心无旁骛。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曾经的好友,为什么闹得那么不愉快,连对方最后一面都不愿去见?
被拒绝相见的人满怀遗憾地去世了,那么拒绝相见的、依然活着的人呢?袁宁有些茫然,这么复杂的心情,他现在还没办法体会。
袁宁乖乖等老人忙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动物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