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之书 作者:越陌渡阡

    “你认为我会感激你？”不错，此刻的亚岱尔正是身在所谓的禁猎区中。永夜殿，还是与他半日前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的一样，高大，而森寒。

    并未看他一眼。从强行将他带回之后，索格里就再没有看过他的容颜。淡淡回了一句，“从来没指望过。”感激之类的情绪恐怕从来没在亚岱尔的生命中存在过，他所懂得的只有利用与交换。既然根本没有，那他还去指望，那岂不是很可笑？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亚岱尔很想问他的目的。抬头看见的只是一双望着别处却仍然坚定的眼，他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不做他想。太过单纯的目的，终将亚岱尔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你希望人类一方获胜？”不由的问起他参与狩猎游戏的因由，虽然不相信他是这种程度上的正义分子，不过除了想要获胜以外，索格里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他陷入这场麻烦。

    “我只是想得到委托的报酬。”至于是什么报酬，亚岱尔却不再说了。他不能确定，那些和修有关的东西，会不会由引起这位魔神其他的情绪。总之，他真的不想再沾染那些琐碎的问题，至少今天不想。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疲累，亚岱尔硬撑着的精力让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微微透明起来。“你真的不适合在魔界滞留，游戏结束后就立刻回去。”

    回去？先不问他是不是真的有归处，他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个未知。亚岱尔轻轻一晒，自动忽略了索格里的要求。

    他会让他活下去，这是他划定禁猎区的另一个用意。“你跟我来。”没有去拉对方，只是用言语招呼，连索格里自己都觉得这样的邀请异常苍白无力，转身过去的时候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还想活着等到契约完成的那一天，就跟我来。”

    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他会跟上，一定会跟上。当一个人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一个目的，凡是可能完成这个目的的理由，无论真假，他都会选择相信。

    那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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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谁也不会想到魔界还会有这样一处所在。而就算听说过，大概也会认为不过是个传说而已。偏偏，这处地方恰好就在永夜殿的后院，于是，更加的匪夷所思。

    原本以为魔界了除了血红便是暗黑，再也不会有第三种颜色，直到看到这一方小小的角落，才明白这种想法错的有多么彻底。眼前的景色，如果放在别的界面，比如人间界，便是再平凡无奇的光景。但是到了这里，就算腐朽也具有了化为神奇的力量，不再有死闷的沉寂，剩下的，唯有不可思议的美轮美奂。

    不是魔界的血月，而是真正的月光，银白色的，如同少女轻薄的纱衣，柔和婉转的覆盖在这个角落上。朦朦胧胧，然而就算看不真切，亚岱尔还是可以判断，那些树木花草，有着别样的颜色。油绿的叶片，缤纷的花瓣，而他脚边的这一朵小花……是浅蓝的颜色。

    “这里？”如果不是确定索格里不是那种无聊之人，他几乎怀疑是他用了幻术，否则怎么在完全不可能的场合看到这般的奇景？

    “只不过是空间扭曲而已。”索格里轻描淡写的解释，原本应该成为魔界奇迹的地方，被他随意划入自己的府邸，多年来都不曾特意留意过。而今日，这个角落终于有了存在的意义——在这里，可以保住亚岱尔的性命。“不用怀疑，这是真正来自人间界的月光。目前，这里对你有什么用处，相信不用我多说了。”

    有月光，到了明日天明之后，自然也会有日光。所有在人间界有的自然变化，这里一点不差的都会反映出来。

    亚岱尔沉默了。懂得了其中的意义，不懂的，是他带他来这里的心情。

    “亚岱尔，你的魔化到了什么地步，已经不用再说明。”索格里轻声细语的叙述着这个事实，带有淡淡的遗憾，却没有丝毫的责怪。

    他没有什么可责怪的东西，今时今日的一切，都不是亚岱尔一人的错。而这个错还将继续维持下去，也不是亚岱尔一人的固执。

    “相信你也发现了，身处魔界，会加快你魔化的速度。”当时的亲眼所见，此刻依然痛彻心扉。在他昏迷时，自己曾亲眼看到他胸口的黑羽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生长——索格里已经不敢再想象，他还能支撑多少时间。

    “身为人类一方的领队，已经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当着魔王的面，双方各自签名，就算雷恩不打算理会，他们依然会受到古老契约的制衡。“在游戏结束之前，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离开这里。永夜殿已经成为了禁猎区，你在这里会很安全。”

    空间的扭曲净化了魔界的空气，这个角落在环境上是最接近于人间界的地方。除此之外，索格里想不出其它延缓他魔化的方法了。

    ☆、狩猎游戏篇——PART23

    狩猎游戏已经正式开始，对于永夜殿外发生的一切，亚岱尔都无从知晓。即使想要弄清游戏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但是他却没有丝毫办法。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允许他走出这个后院的角落一步。别人或许不清楚，他自己却清楚的很，如果继续呼吸魔界的空气，只怕他胸口的刻印在短短时日内就会呈现完整的状态。

    即使无法亲自确定，亚岱尔还是想要弄清目前发生的状况。

    是的，他想要知道。

    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关心结果胜败，但他既然接手了这场委托，在完成之前就会尽心尽力。亚岱尔自我定义为一个“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他就会遵从生意人本该有的信用。

    坐在院中的一棵树下，头顶上是数不清的光阴斑驳。果然完全与想象相同，此处，在天明之后，真的会阳光普照。透过树叶缝隙的金色斑点，在魔界，恐怕比黄金还要珍贵吧。

    仰望着头顶，亚岱尔努力让自己恢复身体，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光线被什么遮挡，阴影投注在亚岱尔的脸上。他没有去理会，哪怕不看，也可以清楚的猜出来人是谁。这里是永夜殿，是禁猎区，谁可以这么大摇大摆不受阻拦的接近他？答案当然是索格里。

    因为知道了来人是谁，他才决定不理会。特别是在这个扭曲的空间里，毫无疑问，他受到了他的保护，所以，更加不知该与他交谈些什么。他亚岱尔也做不到彻底的冰封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不可能再对索格里冷言冷语。

    然而，其它又能说些什么？

    亚岱尔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所以索性不理。

    过了很久，那团阴影还是没有移动。既不离开，也不靠近，停留在两三米的位置上。尽管亚岱尔没有去看，还是能够确定，有一股视线正专注的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带有一些隐忍，以及——

    似曾相识。

    一个近乎于不可能的念头在心底悄然生起，亚岱尔一遍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边却又忍不住将那荒谬的念头描绘成形。

    身体的动作比想法更快，终于收回了仰望的视线。直直望去，一条人影倒映眼眶……成形。

    被一双温润如水的褐色眼眸望着，亚岱尔只觉得连心脏都被凝结了一般。明明是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却因百年的时光而模糊，竟然，从来不曾入梦来。今日，没有预兆的突然见到了，所有的话语一起涌上，哽住喉咙，只剩下悲怆的咽呜。

    修。

    真的是你。

    哭不出来。

    许是独自坚强了太久，就算激动的连指尖都在颤抖，但干涸太久的眼眶还是怎么都想不起泪水的味道。亚岱尔只能死命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压制住其下受伤幼兽一般的声音。

    所见也许只是幻象，除了那双眼格外清晰以外，他的面容，他的身形，如同隔绝在一层薄雾后面，氤氲不清。

    但是，依然能看出，那双眼睛在笑。就算没有弯弯的嘴角，就算没有愉快的笑声，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类似安慰一般的笑意，还是恰如温水一般包裹住亚岱尔早已疲惫到千疮百孔的身心。

    然后才知道，氤氲的只是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