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套的自我修养 作者:五色龙章
他的人生和“堕胎”这个词离得太远,想不起怎么说来,一不小心就用了中国式大陆语。
格拉斯的神色却越发惊恐,也苍白着一张脸,两手扎煞着不知该往哪儿放:“你……你不要打他。虽然他有时候让你不舒服,可他还小,不是故意的,而且打胎儿的时候你也会痛,所以还是打我好了。”
噗!
谁说他要打孩子了,他就是一时用错词了而已,就算要打也要等这个折腾死他的倒霉孩子生下来再打嘛。想不到格拉斯也有露出这种傻样的时候,以前都是他暗搓搓地看自己的笑话,现在终于也轮到自己笑话他了!
白捂着脸笑成一团,险些岔了气儿,又抱着肚子哎呦哎哟地叫了起来。格拉斯条年反射地把他抱进怀里,身上光明之力运到极至,两只巨大的光之羽翼张开,将白严严实实地裹在自己怀里,然后不惜一切地催逼光明之力灌入他肚子里。
白止住了笑,挥挥手打开他的翅膀,拉着格拉斯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口坐了起来,叹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不是肝硬化就好,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呢,虽然这也跟绝症差不多了……”
他把头埋进格拉斯颈窝里,静静待了许久才恢复精神,抬起头来涩涩地笑了笑:“我去做饭。”
“你有了孩子了,怎么能干活呢?”格拉斯连忙按住他,拍了拍脑袋,说道:“我叫厨师去找霍桑领肉,给你做些好吃的。”
白轻轻推开他,自己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慷慨地一步步向外走去:“还是我自己来吧,做一顿是一顿,给自己吃怎么能敷衍呢。”这孩子还指不定能不能生下来呢,万一来个死胎什么的,喜当爹支线完不成,这几天可就是他的断头饭了。
于是他推门出去,从农神手里要了那些鲜肉,放开一切亲下厨房,做了一顿开水白菜。
眼巴巴盼着吃肉的阿苏尔震惊了,为了厨子不惜下魔界的阿丽安娜也愤怒了,唯有霍桑淡定地拿勺子舀起不见油花的淡黄色清汤放进嘴里。清爽又浓厚的香味瞬间顺着舌头渗入胃里,几乎不等他咽下去,那种吃了美食特有的舒心快意就从心底泛起。他迫不及待地又舀了一勺汤,然后用叉子叉起一块嫩黄的菜心送进嘴里。
这种菜心并不是真正的白菜菜心,味道却相似,也带着一种天然的清甜味,煮透了汤汁之后嫩滑细柔,轻轻一抿就直接化成了带着淡甜的汤汁。农神边吃边把目光挪向盛汤的罐子,顶着一张面瘫脸问阿苏尔兄妹道:“你们都不喝了吧?那剩下的我就都喝了。”
阿苏尔看他喝汤的动静就悟了,连忙端起盘子一口喝光,急急忙忙伸手去抢罐子。月神还端着少女的矜持,用勺子慢慢舀着喝,脚尖轻碾着兄长的脚背,眉目传情,叫他给自己留一碗。
一罐清汤刚刚见底,大盘肉食就端上了桌。有农神钦点的烤肘子,整条肋骨做的粉蒸排骨和酥炸排骨,肥瘦得宜的清汤狮子头……最后压场的大菜,正是一只亮晶晶红润润笑咪咪的红烧猪脸。
白顶着五六个月的大肚子,在格拉斯心惊胆战的目光中做熟了整只山猪,自己却是最后上桌,抽出平常收割庄稼或是敌人性命的银刀,一小片一小片地削着猪头吃。
饭菜的香气招了一大群魔族在门外围着流口水,玛门这样脸皮厚的就直接摸上桌了。格拉斯却根本想不起来吃东西,也感觉不到肚子饿,眼珠一错不错地盯在白手里那把刀上,生怕他不小心伤着自己,再能有多余的精力,也就是夹两口菜放进白碗里。
有肉有厨子,别说两位习惯了魔域生活的神祗,就连赶来千里救兄的月神阿丽安娜都把自己的使命扔到脑后,安心地在王宫里过起了吃吃喝喝的日子。
或许是有众神镇压,邪祟不敢侵袭,白这些日子一直没做噩梦。格拉斯压力山大地围在他身边鞍前马后,生怕孩子出一点点问题,夜里连睡都不敢睡得太踏实。就算白再有做噩梦的时候,只要稍有异动,他就能及时醒来,用温暖醇和的光明之力安抚他。
布拉德公爵在密室的毯子后面一次次感受着魔神的意志复苏又被压制,心里烦躁难安。而血池所在的地宫又被强拆时砸下的塔身压坏,辛苦得来的血液和魔气全都脏污得不能用,更是害他多年辛苦付诸流水。若不是还有彼列许诺言的两块骸骨在眼前吊着,还有听话的属下为他在城外布置下夺魂阵吸取生命力献给魔神,他甚至恨不能直接跟那两个害他希望落空的人类同归于尽。
又过了些日子,白大魔王终于从怀孕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决定重整大军,推进死去的那位魔龙王的赫尔城。格拉斯担心娇妻幼子,根本没心情打仗,阿苏尔也劝道:“你都怀孕了,干嘛不回地表呢?征服了魔域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想让孩子住在这种地方?刚刚出生的小孩子是很娇嫩的,最好还是生活在纯洁的地方——比如说我的神域。”
农神叼着牙签坐在沙发里,领口因为坐姿大敞着,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格外有流氓气息地说道:“就算要去,神眷者也该去我的神域。你以为他和你儿子结婚了,就能改信你吗?”
“他本来就该是我的神眷者,是你横插一刀把他抢走的!他的身体都是我赋予的,肚子里的孩子也流着我的血,凭什么不跟我走?”
两人争论起神眷者的归属就没完没了,生生又把大军出征的日子吵得错后了几天。幸而差了这几天,那位年少志高的魔王彼列已经吞并了赫尔城,并挖出两块魔神骸骨,亲自携到白的大军帐下,要求当面献给“魔域的真王,活着的魔神”白大魔王。
☆、第74章 复苏
尽管明知道投降是假的,知道自己背后还有人撑腰,彼列还是生出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忧郁伤怀,仿佛这茫茫魔域内,凛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这无比强横恐怖的魔头。
然而他隐秘地看了一眼下面站着的布拉德公爵,就又生出几分力气,挺直了腰板,献出一枚小小的木匣。
匣子里是两块封印着魔骨的水晶,一块透着幽幽的蓝,深浅交错,是元素之神亚尔特与战神巴托出品,里面封着一只手臂;另一块则是整条的腿骨,封在一块琥珀似的温润晶石里,正是大地女神俄斯的手笔。搁在从前,这些东西都要先送到白手里,象征权力的交接。可是如今他怀孕了,格拉斯哪儿还敢让他沾这种不吉利的东西,自己直接就走上去拿过了盒子。
彼列按着胸口,躬身行了一礼:“我已经为白王陛下除去了不肯顺从您的赫尔城之主,并从他领地内起出了魔神的骨骸,连同我的魔城一同献给您,希望您能满意。”
他的话说得很真诚,很识大体。按理说,现在白就应该赏赐他的忠诚懂事,然后像之前宣布的那样封他一个魔城城主,不然就像对芬德那样,扔到玛门手下当个什么爵。
哪种都无所谓,反正魔神马上要复生,这个魔王也活不了几天了。
彼列的笑容越发甜蜜,一丝不苟地躬身等着他发令。可是越等越等不到,白魔王就像把他扔到脑袋后头似的,只是略带了点急切,叫格拉斯尽快吸收这两枚骸骨:“这两块骸骨来得太是时候了,你赶快吸收,我顺产……顺利当上魔王就靠它了!”
吸收完最后两块骸骨,格拉斯就能完全继承魔神之力,他的支线也能凑齐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格拉斯拿出骸骨,用神光融化裹在外面的封印,露出一块充满精纯黑暗力量和魔神威压的骨头。魔力在房里弥散开来,强大的威压令在场魔族都喉咙发干,光是保持仪态都已十分困难,彼列更是首当其冲,千般念头都被禁锢在了运转不灵的脑海里。
他仍保持着半躬身子的姿态,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块骸骨,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
在这片肃穆的气氛中,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在房中响动——这座城堡、这片魔域现在的主人,白·阿克罗斯忽然站起身来,一步步向格拉斯迈去。
他的动作说不上快,却带着点明显的急迫感,双手远远伸出去,上半身前倾,一双眼紧紧盯着格拉斯手里那块魔神骸骨,像是饿极了的狼见着肉……见着骨头一般,贪婪迫切之意溢于言表。
格拉斯一手握着骸骨融合,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了第二块封印开始消化,展眼看到白向自己冲来,挑了眉问道:“怎么了,想要看魔神骸骨吗?那这块没解封的给你,解了封的对孩子不好,你别沾着这力量。”
他拿着那块琥珀似的圆珠要递给白,抬眼看到他充满渴望的脸,却忽然生出一丝警兆——刚才白明明在叫他赶快吸收这两块魔骸,为什么这一转眼又来找他要呢?
白皙到透明的手指伸到他面前之际,格拉斯还没能想透其中蹊跷,身体却是先了大脑一步,双手收到身后,紧盯着白问道:“你要拿这个有什么用,白?是魔神之骨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你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别害怕,我在这里,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越发温柔,引导着陷入狂热状态的白大魔王。然而他的王就像没听到这话似的,贪婪的目光透过他看向他背后的双手,上半身撞向他,两手绕过去抢夺他掌中的两块魔骸。白的动作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一样迟缓诡异,施出的力道却从未有过的强,臂膀夹得极紧,像是要把他碾碎一般。
那双曾温柔爱抚过他每寸肌肤的手也按到了他手上,柔软的指尖忽然变成了个无底黑洞,吸收起魔神骸骨残存的能量和格拉斯体内积存的魔神之力来。
格拉斯想要推开他,又怕伤到他肚子里的孩子,只得拼命挣动身子,将手伸得更远。他比白略高一点,手也略长,再加上白是先环过他的身子再去够那只手的,双手长度不够,那股吸力找不到施加的地方,顿时停了下来。
格拉斯低头抵着他的鼻尖,努力召唤他的神智:“白,我是格拉斯,你清醒一点,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遍遍叫着白的名字,眼前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台下的布拉德公爵快步走上来,向他伸出了手:“格拉斯陛下,我来帮您。”
公爵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忠贞表情,去摸格拉斯手中的魔王骸骨。然而还有一个人比他动手更快,他的手伸到半空便被霍桑截住,农神不知什么时候到大厅来的,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挡住布拉德公爵,拉住白的胳膊,硬生生把他的手指从格拉斯腕上拉开了几分。
他对孕夫就不像格拉斯那么温柔,拎着领子直往后拖,边拖边叫阿苏尔兄妹。
格拉斯这才松了口气,名侦探般不往好处想的大脑高速运转了起来。对于男男生子这种只能划分到玄幻领域的事他或许不大敏感,但事涉阴谋钉戮,他的敏锐的触觉顿时复苏,对着白无神的双眼分析道:“白这样子太不对了。难道真的有恶灵附在他身上,而你们这三位神祗都没发现?”
农神想辩解两句,可是变化在这刹那之间就已发生——从白肚子里伸出一只黑雾凝成的小手,在空中化出尖利的五指向格拉斯抓去。
那只手的目标也和刚才的白一样,正是格拉斯手里的两枚骸骨。两枚骸骨中的一枚几乎已完全化入格拉斯体内,另一枚外表的神力封印也被化净,露出漆黑的魔骨。黑气与魔骨似乎能相互感应,幼细的小手眨眼间便粘到魔骨上,格拉斯连连后退也无济于事。
“戴蒙!”农神低声吐出这个词,然后就一语不发地从背后抱紧白,身上冒出一层灿灿金光,将怀里的神眷者整个包裹住,用神光切断了那只黑手与白身体的联系。
他的话极少,格拉斯却从中推测出许多情报:“魔神戴蒙还没死透?可怎么会和白有关系,这些骸骨明明是我吸收的……难道是最开始,他被塞维挚带到魔域时,就已经被戴蒙侵入身体了?”
所以刚一见面时,白才会把魔骨插到他身上,还执着地要求他统一魔域,集齐七块魔骨?可仔细想想也不对,白是要他吸收七块魔骨,现在这只黑手,倒像是要操纵着白夺过魔骨自己吸收似的。
他略一走神,就发觉身上的魔力又在源源流失。对面的霍桑紧抱着白,右手按在他肚子上,皱着眉叫他:“你快离开,我没法强行制住白,他的肚子收缩得非常厉害,恐怕这个孩子经不住魔气和神力的交战!”
孩子……他们的孩子!格拉斯像被雷当头劈了,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白,却见他的脸庞扭曲得不成样子,双眼大睁着望向自己,眼角流下了两行血流。
他口中还在说着什么,听起来发音很古怪,字字含悲,声声血泪,令人不忍卒闻。格拉斯想凑近一点听他说什么,却被霍桑挥手甩开,叫他离远一点。阿苏尔和阿丽安娜兄妹终于闯进大殿里,太阳神二话不说护住儿子,急急招呼妹妹:“你不是擅长治疗吗?快去看看神眷者怎么了。”
阿丽安娜轻柔却比农神更克能制邪祟魔物的力量覆到白身上,隔着皮肤一点点渗入血肉中。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她的动作,希望她能拔除魔神留下的影响,可那力量渗入之后,白竟是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发出了一道尖利的惨叫。那声音中混着极端邪恶的感觉,完全不像是白发出来的,可又真真切切是从他身上传出,诡异得令人心底发毛。
格拉斯忍不住甩开了娇小的太阳神,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抱住白,满怀悲愤地问道:“白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三名神祗就在这里,竟然没看出来他身上有异常吗?”
阿丽安娜讪讪地收回神力,说道:“我一向不碰别人的丈夫,这个……没发现也不是我的错,都是霍桑……霍桑,你的神眷者体内存在魔神之力,你怎么没发觉?”
霍桑瞥了她一眼,脸色越发严肃难看:“刚才不是白在叫,是他的肚子。我从没接触过生孩子的男人,谁没事会查看自己神眷者肚子里面……又不是阿苏尔那样的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