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困境 作者:四十九盏灯
照片上阴鸷的中年男子正是厉源。
姜辰精神一振, 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月光与黑夜将他的脸庞分割成两半, 月光下的一半清秀柔和是尚未成年的男孩儿样式, 黑暗中的一半眸光阴沉线条凌厉比成年男子还多了几分冷峻。而他身后的老者虽然满头白发却丝毫不见老态, 安静而忠诚地护卫着少年。
这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拿着厉源的照片上门?姜辰满腹狐疑,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不着痕迹地张望了一下四周,确定来访者只有这两个人后,偏了偏脑袋:“先进屋吧。”
灯光大亮, 姜辰带这个自称谢墨书的少年进会客室。谢墨书年纪虽小,可举止是成人化的, 虽说进退有度但多少让人感觉有点怪异。他端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背脊挺得笔直,好像每一个角度都用尺子量过,老者则站在一旁,双手负在身后, 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
姜辰怪异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意识到一个新问题:一般家里来客人,长辈上茶,同辈上咖啡,好友上酒,但无论是茶、咖啡还是酒似乎都不适合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难道上橙汁吗?会不会冒犯了这位看上去有点来头的少年人?
思前想后,姜辰还是泡了壶菊花茶端上了茶几。
“说吧。”姜辰架起一条腿靠在沙发上,略显慵懒地望着两位神秘的客人,虽然还是一身睡衣, 但丝毫无损他的气势。
谢墨书将厉源的照片放在茶几上,推到姜辰面前:“你不认识我,但如果你认识这个人,想必你至少应该听说过我的家族。”
姜辰想起来了,萧远提到过的谢家,那个有黑色背景并与恐怖组织有来往的家族。姜辰与很多不同的人打过交道,但与这种身份的人见面是第一次,他甚至不确定放他们进门是否正确,暂时只能凭感觉行动。
他喝了一口花茶,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确实是听说过。”姜辰表现得既不热忱,也不冷淡,仿佛只是招待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他既不接话,也不主动挑起话题,只等谢墨书主动表达来意。
“我姓谢,谢墨书,是这一任的家主。”谢墨书在表明身份的时候,神情是骄傲的,显然他以家族为荣。
姜辰略感意外,他记得萧远说谢家新任家主资历浅,便猜到是一个年轻人,没想到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你好。”姜辰面不改色地点头示意,并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小而轻视他。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吧。”谢墨书说。
姜辰只是抬了抬手,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请喝茶。”
“深夜贸然上门,打扰你休息了,希望姜先生不要怪我鲁莽。”谢墨书望了一眼明显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姜辰,“我长话短说,我之所以拜访姜先生是为了一个你我之间共同的目的。”
姜辰的视线在厉源的照片上顿了顿,装起糊涂:“我不记得我与贵府有来往,更别提什么共同目的,我就一普通人,不敢高攀。”
“姜先生这话就过分谦虚了。”谢墨书身体向前倾,手指点在厉源的脸上,声音是超乎年龄的阴冷,“你想要他的命,我也要。”
如果坐在面前的是别的随便什么人,姜辰都不会惊讶,但这句话由一个相貌清俊的少年人说出来,姜辰感到一阵寒意。“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姜辰满不在乎道,“我对这人的死活根本不感兴趣,我要他的命干什么,又换不来钱。”
“是我的错。”谢墨书微笑,“你对他的命没有兴趣,但对与他有牵扯的另外两个人的性命,总有兴趣吧。”
姜辰借着放茶杯的动作,也向前探身,双肘支撑在膝盖上,挑着下巴:“据我说知,你之所以能坐在现在的位置,好像还是他扶持的吧?你这算不算过河拆桥?”
谢墨书笑容坦荡,反而有种真正属于少年人的明朗:“但凡少年天子,都不会喜欢有人在旁边指手画脚的。”
姜辰心想这小子可真够傲的,竟敢自比天子,而且都什么年代了还会说出这种话,可见这姓谢的家族是有些怪异的。
“康熙只有一个,窝囊一辈子的倒是不少。”
“姜先生说得不错,但在我看来无非是敢不敢豁出一条命罢了。”
姜辰不由得要对少年刮目相看,很难想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说出这般阅经沧桑的话,看淡的是生死,骨子里藏着的是杀伐。“继续说。”
“其实比我更迫切想要厉源性命的,是你们军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与你朋友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请君入瓮。但厉源能有今天的风光,其小心谨慎远超常人,哪怕你们与孙家斗破了天,他也未必会在意。”
谢墨书道出了姜辰最担心的事,他们不怕与孙家斗,就怕斗到最后厉源还是不出现,反倒伤了韩家的元气,更可怕的还不是两败俱伤,而是姜萧韩三家被拖入泥沼,日夜不得安宁。
“听你的意思,是有更好的办法?”
“那我就不妨直说了,傀儡一心想要摆脱傀儡的身份,而傀儡师最怕的就是傀儡自作主张,以我为饵,不怕厉源不上钩。”
姜辰听懂了谢墨书的意思,厉源如今是谢家的实际掌权人,他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家主,如果谢墨书积极地表现出想要掌权的欲望,必然会引起厉源的不满,如果谢墨书以谢家家主的名义在国内活跃,势必会逼迫厉源入境,只要厉源入境,萧远就能抓人,只要把厉源抓了,孙家父子必亡。但谢墨书在国内没有根基,他需要一个引路人,于是找到了姜辰。
可是,仅凭谢墨书这番话,姜辰还是无法放心。
“听上去很有诱惑力,但我可不想为了解决一个麻烦,惹上另一个麻烦。”
姜辰说得隐晦,谢墨书听得明白。他谢家没什么好名声,帮派性质浓重,还长年资助恐怖组织,对姜辰来说,简直就跟茅坑里的屎一样,碰都不想碰。
“我与厉源的治家理念截然不同,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我叔叔那会儿。如今时代不同了,我不想我的家人总是过打打杀杀腥风血雨的日子,赚钱的方法多的是,犯不着拿命去换。”
话听一半留一半,倒不是姜辰不相信谢墨书,而是说归说,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柔和的灯光无法冲淡谢墨书脸上的肃杀,姜辰从少年老成的谢墨书身上看到了一个瘦弱少年的身影。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被逼着进入成人残酷的世界,背负起族人的命运,身边除了一个老仆没有一个可用之人。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深更半夜孤身拜访,来寻求一个外人的帮助,将生死置之度外,将自己挂上鱼钩作为诱饵,试图借萧远这把刀将扼住他咽喉的人铲除。玩的是心跳,博的是生死,谢墨书剑走偏锋,不成功便成仁。
明知道谢墨书不需要,姜辰还是生出了点怜悯之心。
但这还不足以打动姜辰,一个陌生人的磨砺与他有能有多少关系?他又何必以身犯险?
见姜辰还在迟疑,谢墨书压低了声音道:“我来得确实是突然了点,但是姜先生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没有去找韩先生,而是来找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明了了。
显然谢墨书在上门前已对姜辰等人的关系查得一清二楚,他很清楚以自己特殊的身份和空口无凭的一番话,很难完全博得他人信任,更何况是对付厉源这么大的事。固然韩韶军与孙翰争锋相对,最急于将其扳倒,但与他联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倒是姜辰,迫切希望能帮上韩韶军的忙,迫切希望能改变自己在韩韶军心中的形象,他有无限渴望,因此有机可趁。
“不想博一下吗,姜先生。”谢墨书胸有成竹。
韩韶军已是姜辰的软肋,但姜辰甘之如饴。想到这一层,姜辰反倒释然:“我不能就这么把你介绍给其他人,太突兀了。”
谢墨书早有准备:“听说姜先生喜欢打网球,太巧了,我也很喜欢,有空我们切磋切磋。”
两天后,姜辰带上全套装备出现在网球场上。
他已经有阵子没打网球了,一方面是因为韩韶军的关系没了玩乐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没有看得上的球友。
他约了教练练手,几十分钟下来痛痛快快地出了一身汗。擦了擦汗坐在场边补充水分,视线落在隔壁的球场上。
少年一身白色网球服,奔跑在绿茵上,动作有模有样颇有些运动天赋。
他是在姜辰打了半个小时后进场的,运动后红润的脸颊一扫那晚的老气横秋,是真正少年的模样。
姜辰顶着毛巾懒洋洋地走到球场边,扒着护栏看了一会儿。
“打得不错啊,有没有兴趣来一局。”姜辰道。
谢墨书大力击球,高速旋转的网球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擦着线落在界内,弹到网上,将护栏震得嗡嗡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