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被宴请,但与张晚迪的盛装不同,刘安远今日打扮如常——简单的成衣毛料西装,内配着高领的绒衫,正式中透着更多随意,一点也没有自己身为座上贵宾,需得隆重的觉悟。
不过好在他气质谦儒,放在外人眼里算作怠慢的表现,落到这个男人身上,也很难延展出任何轻视或反感的意涵。
刘张这对夫妻,本性里都不是多话的人,他们走近后,只定身与宋家兄弟打了个招呼,解释了一下张晚迪的伤情。还没等对方开始嘘寒问暖,王栩便接应自己老板的眼色,抬手假装看表,提醒他们开场在即,借机掐断了后续的所有寒暄。
宋毅彼时半句话刚到喉头,就这样,硬生生被对方又给堵回了肚里。
在政商两界混迹多年,要说冠冕堂皇,褒贬曲直的嘴上本事,宋毅可算是个中翘楚。他原本还想能够有来有回地切磋一番,没料到对方竟是个连太极都不推的闷罐。说不清这刘安远是本性内敛,还是有意藏拙,总之态度很让人吃瘪,却又偏偏揪不出他什么错处能够拿来发难。
其实真要说起来,宋氏在业务上,因与张晚迪旗下的影视投资公司常有联合出品的项目,所以彼此相熟,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
而刘安远早年为避开安城业务,主攻的基本都是华东和西南的商业地产,不涉影视,今次与宋毅,属于两人在公开场合的首次碰头。
按正常思维,既然是初相识,常人或多或少出于社交的需要,都会表现地比平时热络……
但很明显,刘安远不在这个所谓常人的认知范畴里,他的心思既难琢,亦难磨,粗略接触下来,宋毅在体感上,并不认为他会是个很好应对的角色。
这几人其后浩浩荡荡,从侧门走向主桌,喊了林瑜在前头引座。
无意间抬眸,刘安远瞥见这名下手的背影,似是想起什么,忽而侧头,和煦地笑看向了一路垂着头,始终无言的宋远哲:
“小宋,你近来如何?腿脚好一些了吗?”
小宋这个称呼,自带了些上唤下的辈份感,很少有人会生出胆量,把它用在这位目中无人的跋扈少爷头上。
听言后,众人表面无波,却都难掩眸色里好奇的闪烁。
就连张晚迪挽在男人臂弯的手,也明显生出了片刻僵硬,想他怎么蓦地转性,竟关怀起了个外人的痼疾?
“就上次你来时的样子,不好不坏。”
不过宋远哲对待人情,倒还是如常恣意,不光答得敷衍,表情也极具寡淡,根本没兴趣去细想这男人询问背后的深意。
“哦?看你步态沉着,我以为是痊愈了的。”
“呵,你可真会说笑。”
大家此时到抵主桌,两人的对话也便戛然而止,没再接连出后续。
这寥寥几句,无甚营养,让人看不出门道的闲聊,偏偏在遣词和语气里,总透着股怪诞的熟稔和亲近。
张晚迪细听了全程,眼神从初始的无谓逐渐转作凌厉,最后皱眉定格半秒,转瞬就换回到她招牌的柔媚笑靥,没教任何人发现异样。
待所有宾客在位次坐稳,负责台前的梁岿然朝主桌比了个手势,踩点上台致辞,宣告宴会正式开始。
大厅主灯随他话落,自后往前,阶梯式地熄灭,主舞台LED上循环的画面在几秒黑屏过后,直接跳转到了宋氏去年的年鉴汇报封面。
里头照惯例,列举了17年宋氏几个重大项目的落实状况,以及来年的储备详情。然而最后结尾处,宋毅却一反常态,抛弃了以往用艺人名录滚屏收束的做法,直接跟上宋氏落项星岛的电影小镇宣传片,结结实实在各位大佬面前,做了次系统性的概念宣传。
短片里,不乏海南当地各个政委的面孔,还穿插了几段青木资本联合投资人的专访,措辞间,直接将宋氏对标海外的环球影视,描绘了一幅无限美好的未来蓝景,对于不知内情的看客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个人见人爱的喷香饽饽。
程念樟坐在偏桌,无声地静观,再随众人鼓掌。
等灯光再次亮起,罗生生能明显观察到,他脸上勾起的笑弧里,没有半分恭喜,满含的全是轻蔑。
坐在远处前排的邱冠华,在掌声缤纷落幕间,蓦然向着西南回望,视线穿过人群,与程念樟对上眼波,各自会心一笑——
“呵”
不加遮掩的嘲意,在这两人面上同时扩散,根本无惧显露。
“你笑什么?”
罗生生觉得他神神叨叨地,于是便压着嗓子,贴近身侧问了这句。
从她的视角来看,这个短片至少在拍摄上,是很用心的,有些景别取得还格外专业,自摄影的角度出发,欣赏价值并不差,从头到尾,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嘲笑的地方。
这其实是典型的局外人思维,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其余通通都作了忽略。
“我是替宋毅高兴,在沼洼里扑腾了这么多年,如今终算是让他寻到了根搭手的浮木。”
“呃……你给我好好说话。”
正常人,谁没事爱用比喻?
云里雾里的,也不知在故作高深个什么劲。
程念樟听言,挑眉抿起笑意,斜瞟女人一眼后,也没再开口继续阐释下去。
倒不是怕她不懂或不够信任,而是这种弯来绕去的缠刀,实际并算不得什么值得炫耀的睿智,说多反而容易给人叵测的观感,是谓露巧。
无论处于何种关系,这种自矜都是大忌,程念樟是拎得清的。
等开胃菜过去,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重头戏才终于正式拉开。
他们坐得偏桌,周围都是些战战兢兢的货色,几乎没人敢来敬这大明星的酒,一个个要么埋头苦吃,要么避过他们互相劝喝,把人当大佛一样供着,但就是不上祭酒。
与偏桌这边的冷清不同,主桌上的各路神仙,全是有备而来,酒令一个接着一个,大多冲向的都是刘安远,罚他来迟,理应赔罪。
这男人也不扭捏,但凡有客来敬,他都直接用分酒器给自己倒满,五十多度的白酒,次次一口下灌,没带犹豫,实诚又爽快。两轮过后,他除了微微有些上脸,精神和气态丝毫不见变化,看得出酒量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你少喝一点,肝要吃不消的。”
张晚迪半途伸手,替他拦下一盏新酒,挡掉了后头的进攻,让他能暂时获取几分钟的安宁。
拉着自己丈夫坐下后,她抽出湿纸,轻轻柔柔地帮男人擦了擦并不见脏的嘴角,关怀的语气里透着焦急,倒还真被这人给演出了几分贤妻的架势。
“没事,不用担心。”
“海南这个项目我刚看了,也不过那样,和你同期在重庆中标的比,天上地下的,何苦累死累活,抓着手不放,非要来讨好这群打梆唱戏出身的草莽。”
女人说时,顺道剥了只虾,蘸过佐料后,直接喂到他的嘴边,欲要迫其吃下。
刘安远应激后缩,眉目急蹙。
“你忘了,我对虾蟹过敏。”
“哦?有这回事吗?”张晚迪不以为意,又把虾肉往他嘴里塞进了几分:“我可难得做这伺候人的事情,安远……真不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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