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宫惊梦 作者:狂上加狂
从书房出来时,路过御花园的门口,恰好看见了小皇帝在园子中打转,手里轻摇着折扇正坐在一把藤椅上用巾帕轻抚着……单嬷嬷的脸儿。远远看上去,还真是一段天子御花园巧遇佳人,圣心大发,垂怜起个老花骨朵儿的佳话。
再看那单嬷嬷,昔日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居然是脸颊绯红,任凭着皇帝的轻薄抚弄!原以为那鲁豫达的口味便是够可以的了,没想到这少年天子也是个生冷不忌的!居然连公主身边皮粗面驰的嬷嬷也是勾搭上了!难不成他知晓了女将军单铁花的底细,凭借着色相想要勾引那单铁花倒戈于太傅不成?
邱明砚想到这,只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滔天怒火直往上冲,自己身为朝臣不方便进园子,便是守在了外面,单等那单铁花出来。
聂清麟因为太傅的吩咐,说是一会要带她去游湖,便是懒得动弹,也没有会宫,便是在御花园里坐一坐,六哥培育的花儿真是百看不厌,而且实用得紧。一样“白雪骤”的菊花,居然是调制细棒花粉的上佳作料。涂抹在脸上不但粉质细腻,而且用久了也不掉浮粉,皮肤也是光滑异常,因为这花并非中土产物,往年的产量稀少,就算后宫最得宠的妃子们,每年也不过能额外多得那么一两根,不是重大的日子,也绝舍不得碾碎了调制胭脂涂抹。
不过六哥通过嫁接,竟然在自己的花园子里培育了满满一花圃,又花重金请了江南里挂了名的胭脂工匠,精心萃取制了四盒,一并都给皇上的胞妹永安公主还有小沈皇后分别送来了。
聂清麟最近研习化妆技艺,那往日贵妃宠嫔们舍不得用的“白雪骤”被个败家的小公主不到几日就用掉了半大盒,除了给自己的脸蛋涂抹外,连身边的宫女嬷嬷也是不能幸免。
单嬷嬷便是首当其冲,公主见单铁花平日表情平板,加上在沙场征战了许久,难免脸色有些发黑,肤质也略显粗糙,但是年近四十,居然不大长细纹,也是先天的照拂,浓眉大眼的,其实长得不错,这让永安公主顿时起了替身边人整治门面的心思。
单嬷嬷不敢拂逆公主,便是任凭她每日里闲来无事,在自己的脸上作画,不过公主给自己画得尚可,天生丽质,浓妆淡抹总相宜,可是给旁人画时,难免用力过重。
今儿单嬷嬷就顶着一张双颊通红的脸儿,在凤雏宫里忙了一上午。
因为聂清麟突然想起典当家底的心思,就命人将单嬷嬷叫来,想问问她凤雏宫里平时的份例银子有没有剩余,可不可以再勒一勒裤腰带?可是在明艳艳的阳光下一看那沈嬷嬷,连始作俑者都是吓了一跳,心道:今早光线不足,竟是把胭脂摸得这般厚重,嬷嬷的整张脸倒跟个发烧煮熟了一般!
看到这,小公主连忙摇着扇子撤一撤心虚的冷汗,再命单嬷嬷蹲下,用手里的巾帕子去将她脸颊的胭脂擀开抹匀些。因为主仆二人俱是习惯了的,竟然忘了此时公主是身穿龙袍的。
可是这一切入了邱明砚的眼中,活脱是个刚刚勾引完太傅的浪荡天子,转身儿又调戏起了寡妇嬷嬷来!倒是真不愧为先帝的儿子,一脉相承的荒淫无度、口味博杂得很啊!邱明砚想到这简直是气得手脚冰凉,好不容易等到了单嬷嬷出了御花园子的门,便冷声叫住了她:“单将军,请留步!”
单铁花转身一看,原来是以前军中的老熟人邱明砚,便是表情一缓,又想起他已经高升为国相,又赶紧万福补礼:“见过邱国相大人。”
邱明砚没有说话,冷冷地上下打量着单嬷嬷:一身的翠蓝竹叶暗花小袄,搭配着百褶如意月裙,头梳着垂云紧鬓,斜插着珊瑚绿松石珠花,脸上也是涂脂抹粉,有红又白,还真不是以前军中母夜叉的粗糙打扮了。
难怪前几日鲁豫达那小子话里的语气甚是酸楚。原来自己心里还敬仰着单铁花的守贞之心,竟然能拒绝鲁豫达这样年轻的。可是没想到这母夜叉的心思还挺高远,不但要年轻,竟然还要俊帅些的!跟那风度翩翩的少年天子相比,胡子拉碴的鲁豫达的确是不够称手啊……
想到这,邱国相出口的话就略带尖刻了:“原先听鲁将军说单将军您如今出落得愈加整齐,原是不信,现在才知,鲁豫达的拙嘴笨腮真是没说出单将军的一半风采了。只是将军您如今在这宫里,可千万别忘了太傅派你来的本意,别心猿意马地一心想着攀了男子的高枝儿,忘了自己的根本了!”
邱明砚意有所指,可是这一句入了单铁花的耳里却是曲解成了另外的意思,想着那天鲁豫达的醉酒调戏之言,那张没有把门儿的臭嘴说不定回去在酒桌上对着这些昔日的同袍们说了些什么没有王法的来,便是只当这邱明砚也学了不正经,拿着鲁豫达的话来调侃起自己来了!
顿时脸儿恼得不用摸胭脂也是涨红了一片,在宫里拘束了许久的夜叉本性一时也按捺不住了,冲着邱明砚一瞪眼:“再敢胡说八道,休怪老娘抽得国相你找不到掉落的门牙!”
说完,便一甩手里的巾帕子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了!
邱明砚身为谋士,甚少主动上战场,从来没见过这军营里赫赫有名的母夜叉发威的德行,一时间被震慑得呆立原地,有些合不拢嘴,他自从入了军营一直是平步青云,少年得志,许久没人跟自己这么放肆了。
可是那单铁花平日里也是有规矩的,今儿这一定是被踩了痛脚才恼羞成怒的,倒是被个什么样的迷魂汤药蒙蔽了心智?
那个皇帝,当真是个妖人!只要挨近他的,俱是被迷了本心,忘了理智!
第85章 八十五
准备贺礼真是很花心思的事情,尤其是收礼之人又是个富可敌国的,稀世珍宝随处可见,家里美妾如云,这样的人可是会缺什么呢?
聂清麟回转了凤雏宫后,对着单嬷嬷翻出来的物件就开始揪着发梢犯愁,这些个值得典当的物件,却样样都是太傅大人的海外私供,若是真是卖出了,如此借花献佛当真是不要皇家脸面了。
聂清麟左思右想,只能作罢。恰好小沈后来找自己一起消磨时光,身边的侍女捧着一个针线笸箩,里面是完成了一半的绣品。
聂清麟见了小沈后穿针引线的样子不由得眼睛不由得一亮,心说要是能亲手制成绣品,熬些心血进去也算是个不错的礼物。这么想着,便也吩咐着单嬷嬷拿过一块绢布,让小沈后画好了花纹后,依样画葫芦地学了起来。
可惜大魏十四皇子不但自小六艺学得不精,这针线功夫更是压根没有下过半点功夫。当初缝制“神履”的豪迈针法并非浪得虚名,几针下去,便是惊到了小沈后,却又不好伤了公主的自尊,只能喃喃道:“这针尖露着锋芒,当属凶器……庙庵里是不是不让动针线啊?”
帝姬永安公主尴尬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小沈后手中的,的确是一张花样秀出了两种动物,便是有些泄气。
小沈后觉得身为女儿要精通女红,坐在厅堂里穿针引线,绝对能增添浓浓的贤妻意境。眼看着小姑子因为身世曲折,缺少了这女儿家展示贤德的必备傍身良技,也不由得暗暗着急。于是又换了简单的样式,让聂清麟描绣练习。
这些日子太傅大人不知在忙碌着什么,一连几日未来自己的寝宫过夜了。倒是让她有机会从容绣好这条腰带,这么屏息凝神地专注的一番,聂清麟终于抬起头来活动了下自己僵直的肩膀,审视着自己的大作——花费了几个日夜,居然也算是绣出了一条样式整齐的腰带,搭配上六颗拇指指甲大的明珠,也算是贵气逼人。
聂清麟将那腰带摆在小桌几上,摇晃着小脑袋变换着角度来回审视下,如若不仔细去看那脱针跳线的地方,盘踞其上的也算是条威风凛凛的“脱鳞”蛟龙。终于看够了,聂清麟满意地倒在了软榻上,翘起二郎腿,捻起了一颗甜枣放入口里咬啊咬的。在软榻上又惬意地翻了个滚,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翻身起来,将一只精致的锦盒从金丝楠木的书架上取下来,将那腰带放了进去,这才满意地合上。
可是太傅这几日连白天也是不大得见了,聂清麟不由得有些好奇,便问了问阮公公,结果得到了回答是:太傅家中似乎来人了,应该是在忙着款待客人。
太傅的寿辰在秋天的末尾的最后一天,眼看着便是又到了一年的寒冬,早上起来时,就能感觉到户外的逼人凉意,永安公主卷在温暖的被子里懒了半天的床,才在单嬷嬷的服侍下起身更衣,薄薄的夹袄都是事前用小熨斗熨烫过的,贴在身上是让人觉得舒适的温暖,今儿该穿什么衣服呢?永安公主倒是花了半天的功夫,最后决定选了一件瞄着金色暗线的双蝶云形千水裙,走起路来,身后裙摆如同水波荡漾,迷人得很!
然后便是对着镜子梳理装扮的美好时光,薄薄的一层白雪骤便让本就粉嫩的脸蛋愈加透着珍珠般的光泽,淡淡地扫了扫胭脂,点了些粉色花胶凝成的蜜油,再梳理好别致的宫鬓,俏生生的丽人便呈现在了镜中。
对镜贴花黄后,便是与以往相似的日常,晨起的红豆蛋酥椰蓉卷甜腻得人都张不开嘴,午餐时的那道玉柱老鸭汤很是暖胃,午后再看上半本子闲书,慢悠悠的时间,在日冕的暗影推移中不知不觉过去,可是一直到日暮西垂,也不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
“公主,外面实在是太凉了,您要是觉得屋子里透不过气儿来,奴婢一会儿就推开一扇小轩窗,可不能像这样坐在凉风里了!”
单嬷嬷看着坐在宫苑竹椅上公主,担心地说道。聂清麟微微抱紧了怀里温暖软腻的爱猫绒球,半垂的那圈细弯的睫毛在微微地颤动:“晚饭后有些发撑,在院子走动些倒是舒坦了,单嬷嬷,替本宫铺好床褥,今儿有些困乏,想早点入睡。”
躺在温暖的锦被里,聂清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今儿是怎么了?倒是将太傅的一句共度寿辰的戏言当了真切。就算太傅说不摆寿宴,来往的至交好友也不是能逐一推掉的。身居上位着往来的频繁不是一个后宫的女子所能想象的。更何况他家中来人,自然也是要与亲人共度了,而且……他还有那么多的侍妾,身为丈夫怎么可能尽推了侍妾在寿辰时表达心意的要求?
以前总觉得母妃久立院中,在孤寂的夜色里翘首企盼的样子实在是太过痴傻,可是临了,自己却是也演绎了一番……原来是那般的碾磨煎熬……自己也是该打的,倒是准备企盼着什么?
庸人自扰了一天,聂清麟决定趁早地睡了,也好将自己这一天的蠢事尽睡得干干净净。于是命单嬷嬷取来了梳洗的温水,洗干净了脸蛋手脚后,又在被窝了反侧了一会,朦胧的睡意终于来袭。
呼吸绵长间,不知不觉地起身,发现床榻间不知什么时候倒是很喜气,到处都是满天飞舞的红色,就好似在葛府的喜堂里一般,可是不多时,又变成了血一般的红,好似那宫变时渗进地板的粘稠。难闻的血腥让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可是迷茫地向前走时,却发现自己立在一条孤舟之上,周围是如同那日开水闸一般的情形,漫天卷地的洪水在身边咆哮着,在水里上下的浮动,水流很急,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小船掀翻一般,她孤零零地手足无措地站在船里,任凭船身上下的颠簸,突然,她发现船身下有巨大的暗影浮动,似乎有个食人的怪兽潜伏在惊涛骇浪之下,发出刺耳的怪笑声:“你逃不掉的,总归会回到我的怀抱……”
她想要喊人,喊母妃,喊安巧儿,可是临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声嘶力竭的“太傅!”
可是那空荡的一嗓子后,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拖拽着她,想要将她引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去!“不!放手……太傅救我……啊!”莫名的慌乱让她开始激烈地挣扎,可是所有的努力尽被一双铁臂牢牢地箍住了。
“醒醒……果儿,醒醒!”一只大掌在轻拍她的脸颊,她这才奋力张开噙着泪花的双眼,却发现自己被那个浓眉凤眼的男人紧紧地搂在了怀中。见她睁开了眼儿,男人才略松了口气,亲了亲她微微有些发湿的脸颊道:“着了什么梦魇?竟是叫不醒?”
问完了这句,就看那怀里的小人先是迷蒙地眨了眨眼,又慢慢合上,也不说话,只是小脸在自己胸前的衣料上磨蹭了几下,湿漉漉的睫毛倒是没有再剧烈地颤动,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这颗果儿是个带着硬壳的,卫冷侯知道,她平时睡觉便是爱做梦,十有八九都是不好的梦境,每次都是在自己的身边动来动去,紧抿着小口,却是从来都不说一句梦话。
今儿竟是难得,居然知道张口唤他,可是心里暗自狂喜的同时又是一阵的心疼,可怜见儿的,又是梦到了什么吓成了这样?
太傅心知,这壳硬的小果儿是蛮力撬不开的,便话锋一转说道:“公主不是答应了陪臣一起庆生的吗?怎么刚刚掌灯,却早早就睡下了?莫不是尽忘了?”
聂清麟缓了缓,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声音嘶哑地说:“原是不敢忘记的,只以为太傅府里繁忙应该是脱不开身,今日天凉便早些睡下了。”
卫冷侯摸了摸她长顺的秀发,转身去唤单嬷嬷:“今夜降了秋霜,寒意甚大,去将前几天本侯命人送来的白貂绒的披风拿过来,再选些厚实的衣物给公主换上。”听到这话,聂清麟眨了眨眼,太傅的意思是要让她起身更衣吗?这么晚了,是要到哪里?
单嬷嬷做事手脚利索,很快便将衣物尽数拿来,太傅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替永安公主将衣服换上,待披好了披风,便又替她套好了鞋子。才拉着她出了凤雏宫,一辆早已经备好的加厚了车厢的马车早早就在宫门前等待着了,待到太傅与公主上了马车,便马蹄清脆地行驶了起来。
路途倒是不远,转了一会,便到达了目的地,。当小太监撩起了车帘后,聂清麟好奇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竟然是深宫后面那片本该废弃的菜园子。
当年大魏建朝之初,魏朝先祖为了提醒子孙们莫要忘了前朝韵侯贪图享乐,骄奢淫逸移以至误国的前车之鉴,特意开辟了这片菜园,平日无事,便是带着皇后王子公主们来这里种菜,宫里三餐的果菜皆是出自这里。
奈何此处土地实在是不适合,种出来的果菜味道不够甘美,等到新皇登基后,下令果菜另外从宫外供应,这里便是渐渐成了荒芜的废园。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这里竟然是拓平了土地,盖起了占地甚广的花窖。花窖的建造材质也很特殊,以精铁为骨架,覆盖上的是如水晶一般材质的晶莹剔透的宝石玉。白日走进去,可以让阳光投射进来。进去后,就会发现花窖里面用只产于魏朝腹地延绵千里古莲山最高峰处的的铁木,分割成了一个个小房间,这铁木隔热隔凉耐湿气。是极稀罕的材质。
每个隔间按照花卉的生长条件都不同,而略微调整了温度,有的暖如初夏,有的暑热逼人,整个花窖空气湿润,还有不知从哪里引来的温泉,汩汩地在花窖中间的铁木铺成的木栈道下,和缓地流淌。
这偌大的花窖里并没有掌灯,可是看上去到处都漂浮着淡紫色的幽光,点映在成片的花海上,便是只有在仙境才会看到的景象。
“公主爱花,可是却是快要进入冬季,臣便请了些能工巧匠,盖了这座花窖,到时候就算是白雪覆盖之时,也不耽误公主来欣赏这四季繁花。”
太傅低沉带有磁性的话音在耳旁响起,聂清麟却是无暇表达谢意,几只发着紫光的萤火虫飞舞到了她的近前,在她白色的貂绒上惬意地舞动着发亮的尾巴,似乎给华丽的皮草缀上了几颗璀璨的宝珠。
这个时节,魏朝国土哪里还有萤火虫,整个花窖里的虫子还有许多花卉都是他委托自己的弟弟从海外重金收购又运过来的。
卫冷侯看着聂清麟兴奋的小脸,顿时觉得这几日的心血都是没有白费,那些个艳史俗本里的果然都是些个穷酸秀才下三路的套数,想他堂堂定国侯若是要哄心上佳人露出欢颜,岂可随了那些个穷酸小子?这么一想,以前竟是走了一段弯路!
古人诚不欺我,糟粕之书害人不浅啊!
“太傅……不是要给你庆生,怎么反而给本宫盖起花窖来了?”聂清麟好不容易终于从眼前仙雾缭绕,鲜花团簇、暗光浮动的美景中回过神来,便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太傅不动声色地问:“公主还知道是本侯的寿辰,寿礼备下了吗?”聂清麟刚想说话,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太傅腰间束着的那条腰带上。方才太傅披着斗篷,她没大留意,后来花窖太热,二人都除下了外衣,她便是一眼看到了那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