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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对耳坠很别致,很适合你。”
周师师对她微笑。
莫星予看见周围有些宾客捂住了嘴,她不喜欢这种若有若无被打量的氛围,也不喜欢他人把庄玉玲当成笑柄的行为。
“确实,我也很喜欢这对胡萝卜耳坠。”
庄玉玲笑嘻嘻的,耳坠上的水钻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莫星予被她衣服和耳坠上的光亮刺得眼睛都要流泪了。
“你的剧本有好消息了吗?”
“没有,并没有剧组愿意用我的剧本。”
“那……”
“我只能攒钱,自己拍自己的剧本了。”
周师师深吸一口气:“我不是轻视你,只是你知道的,自己去筹备一部电影,预算……”
“师师,你不用塞钱给我,这是我的事情,如果拍不成功,你是在给我做慈善。”
庄玉玲微微提高了嗓音,她还是和方才一样若无其事的表情,但是脊背挺直了。
莫星予不知事情原委,立在一旁也不敢贸然开口,周师师的性格中,鲜少有愤怒这个词的影子,她会有如此剧烈的感情波动,莫星予还是第一次看见。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些,像苍蝇一样嗡嗡地环绕在叁人周围。
莫星予拉了拉周师师的手。
周师师已然平静下来,但耳朵边缘仍有些发红:“确实那是你的人生,我无权干涉。”
庄玉玲还想说些什么,周围忽然静下来,莫星予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位有星星点点的白发的男士携着一位穿羊毛裙的妙龄女郎款款而来,方才那些偷看她们并窃笑着的人们,像被洋流卷进来的鱼群,一起围拢到风暴的中心。
周师师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莫星予:“那是林风的父亲。”
莫星予在林风进门时,就认出了他的身形,但在周师师面前却仍要竭力装成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她此时这样说,定时发现自己不自然的状态。
“他父亲知道他是男人吗?”
“当然知道,一家顶级传媒集团的老总,总对于富有艺术的行为会有包容之心。”
“哦……”
莫星予看着被人群簇拥的两人,林先生尽管眼角已然有了岁月的留痕,五官之中还能看出俊朗。这种样貌在他这种年纪里算是很可口的人选,借着敬酒往他胸膛上摸的女人也有好几个,林先生就享受着这种艳福,笑眯眯地照单全收——直到有位女人被蜷起来的地垫绊了一跤,橙黄色的酒泼了他一身。
几个穿礼服的侍者带着他去换衣服,那个给他敬酒的女人委顿在地,灰溜溜地进了衣帽间整顿士气。
莫星予看到,林风正慢悠悠地把脚从地垫之间的夹缝中缩回来,脸上勾起嘲弄的微笑,随即他转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不慎碰到了身后想要搭讪的男人身上,再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戳戳对方的胸口。
岁月是一把刀,会把人的锋芒雕琢得更加扎眼,林风也知道自己的骨相不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扮演好一个女人,用镶有羊绒的蕾丝手套盖住自己的手指,只露出指甲盖那一截。
周师师轻声在她耳边说:“要叫他过来吗?”
莫星予尴尬不已,明白自己盯视了林风许久,连周师师都忍不住轻声提醒她。
“哦,我想还是不用了。”
宴会厅是一整层楼,可以随意走动,两人换了个靠窗户的位置,盯着高速路上熙熙攘攘的车流。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很高的楼层。”
“我也是。”
莫星予已经直白地感受到周师师情绪不佳,这次她反而帮了庄玉玲的倒忙,“打气”打的不是勇气,是生气。
“星予,你有什么非常渴望实现的梦想吗?不实现到临终时都会哭出来的那种。”
“之前有过。”
周师师注意力从窗外转向了她,莫星予有一瞬间以为她要问她一些问题,但周师师只是压低声音对她说:“庄玉玲想让自己的剧本登上电影院,让大家看到,可是没有制作人愿意投资它。”
艺术从古至今都很容易变成上流社会炫富的工具,莫星予常常怀疑没有真正的艺术,只是很多作品符合了掌握话语权的那部分的审美,于是它就成了艺术。
不幸的是,电影就是一种艺术形式。
她瞬间明白了两人争论的焦点,周师师想要给钱资助庄玉玲实现自己的梦想,但庄玉玲认为自己会将她的钱打水漂,于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周师师。
“我之前已经劝说了她很多遍,在一个人需要钱的时候,她很容易像无头苍蝇一样飞进死胡同里。”
“她是非观这么明确,不会做出一些违法的事情的。”
“有些事情不违法,但是会很危险。”
有人大声地在她们身后打了酒嗝,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
庄玉玲又去而复返,对面是个戴着圆眼镜,留着寸头的矮小男人。
那人头发服帖地靠向一边,不是精心用摩丝护理的成果,而是靠着自身的头油达成这么独树一帜的发型,让莫星予大皱眉头。
这男人的目光像阴沟里的老鼠,黏唧唧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莫星予直觉来者不善,正要上前打断,周师师对她无声摇头,带着她退后到能够听到两人说话,又不会被周围人明白两人意图的位置。
“说是好的作品和银幕是融为一体的,如果李导的银幕是一个马桶的话,那么你的作品就是马桶里的大便。”
莫星予用手挡住自己的脸,防止自己大笑出来,这种阴阳怪气的恭维比直白的挑衅更让人火冒叁丈。
李导用泛着油光的手又抹了抹头发:“谢谢庄姑娘对我的认可。”
他微微摇晃着酒杯里的液体:“俗话说,没有机遇,才华等于狗屎,庄姑娘这么有才华的人,一直没能够出人头地,那么确实比狗屎还狗屎。”
两人针尖对麦芒,暗地里交锋了数回。
周师师叹气:“她怎么敢挑衅李导,就算他抢了合作商的机会,无权无势也只能认栽。”
周师师大概是到现在为止,除了感情上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其他方面都顺顺流流,不会明白就差一步就能够实现梦想,却生生被人扼段的窒息感。
很多事情不是用一句算了就能够释然的,周师师太过于无欲无求了。
莫星予也不想去点破她与庄玉玲闹翻的根本原因,这些只有她一脚踏进深坑里才能够深切体会这种刺骨的痛苦和不甘。
覆盖在另人心动的艺术的表面的,永远还有一层是另人心动的阶级。
莫星予在眼角瞥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时,迅速停止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朝这里走来,他的风衣有里一层绒毛,衬得他的肤色比平时白净。修旻在摆放饮品的桌面前停下,研究那些花花绿绿的饮料,莫星予看出来,他对这些备选项都不怎么满意,最后用高脚杯接了一杯纯净水。
修旻叁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市分局局长,是年少有为的典范。
莫星予之前见过许多位高权重的衣冠禽兽,但眼前这位显然是表里如一的正经——这股喝水都怕被资本主义腐蚀的姿态并不是为了作秀。周围的人不认识这位掌权者,声色犬马的人们只关心浮于表面的名利,没空探究这个面生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然而这种名利场里最不缺的就是能慧眼识人的流莺,一位穿开叉旗袍的女人走过来,手里端了个金灿灿的碟子,里面放了几片柠檬,她自作主张地从他手里顺过杯子,要将柠檬丢进去。
修旻直截了当地将杯子给她,大步朝莫星予所在的方向走来,那女人看了眼周师师,面上浮现出被侮辱的羞恼表情。
美貌确实能为自己兑换到价值,但也要看有没有买家。
周师师似有所感地抬头,正好与修旻漆黑的瞳孔对上,不由得一怔:“有什么事吗?哦,我好像上次在园子里见过你。”
修旻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从他方才的动作可见一斑,莫星予见他过来,以为是有什么秘密要说,准备找个借口离开。
修旻的瞳色极深,看人时又带着上位者的审视神情,上回被他严词批评已经过了好些时候,莫星予依然出于女人的第六感畏惧着他。
周师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无妨,可以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然而修旻用漆黑的瞳仁盯着周师师的手看时,莫星予还是很没出息地怂了,却又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只好示意周师师自己要多关照庄玉玲一些,继而转身离开。
庄玉玲与油腻男的交锋已经告一段落,她这次捧着一个白瓷杯,小口小口地抿着酒,独自伫立在会厅的角落里。
莫星予怕她过量饮酒,只好在她身边呆着。她凑过去嗅了嗅味道,没闻出来酒的品种,但看她略略发红的面颊,也知是情形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