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禅宗的禅本就在于顿悟。
在镜子所能看到的视线中,她踩着稳健的脚步踏上了昆仑的最高峰那方寸之境,原本眉目间飞扬的轻狂锐气在此时忽然收敛到了几乎无法让人觉察到她的存在的地步,除了身上的金缕玉衣依然在风雪之中熠熠生光。
她就站在那道门前。
之前百般兵刃凝结砸不开敲不碎的门锁屏障,于外界的怒风寒雪中,忽然被一道打磨挫锋至宁和的力量缓缓地推开。
她废功重修之时,一度感觉到过一次筋脉之中的内力尽数涌出,十年辛苦消失殆尽的感觉,如今这道门推开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了这种同样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甚至是呼吸都被牵动得有些困难。
此地稀薄的空气和越发沉重的风雪朝着她涌来。
但下一刻,一点新生的内劲从门中,从丹田之中涌出,如春风过境温和地驱散开寒意。
当它扫平障碍的时候,又忽然不再如春风温煦,而是破而后立的新生野火过境,烧灼着血肉筋骨,像是要将此前流转的印记都尽数祛除。
可等到时年睁开眼睛的时候,镜子觉得她的眼神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样宁和内敛,却也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望而生畏。
【你突破了?】他终于开了口,又觉得自己实在是问了个蠢问题。
“还得多谢燕南天这位武道天赋绝高的同行给我的提示,不过若无万春流的观血之法,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时年仰头看向夜空,风雪如晦,星月不明。
但她隐约觉得,自己看到的是月光皎洁,星斗清明。
即便突破了这一层屏障,她知道此时倘若再次遇上邀月,除非对方能突破明玉功九层那个传说中的境界,否则应当无力与她抗衡,但前路开阔,还有武道更高的境界等着她去闯荡。
时年突然一笑,镜子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她纵身朝着山下跃去。
他险些以为她这是疯了,可她像是一只游弋的苍鹰,从峰峦之上稍纵即逝的落脚点上踩过,如沾水凌波移步,脸上有种他不忍打断的畅快自在。
她像是山巅坠落的一片落雪,又好像是一缕吹至人间的风。
经过了这山岭之中已然日渐凋敝,只剩下一片玉宇楼阁的昆仑剑派,听到的是里面凌晨便起身的昆仑七剑,也便是那四鹫三鹰,依然在固守着一点门派尊严舞动长剑的声音。
她没有停留地掠过玉龙哈什河的源头,山间的雪水河水从细流凝聚成一条在晨光中流淌的银色缎带。
她又顺着山道前行,见到了恶人谷外“入谷如登天,来人走这边”的山石,见到了“入谷入谷,永不为奴”的石牌,直到她停下脚步,走进这日光穿透风雪降临的村庄,看到江小鱼正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从屋里走出来。
看到她正站在外面,他猛地惊了一跳。
“你在这里干嘛?”
时年扬眉一笑,“带你去见你的燕伯伯。”
第101章 (二更)
“我燕伯伯?”小鱼儿一头雾水, “他不就在我万叔叔那里?”
等等,小鱼儿猛然惊觉,他不应该接下燕伯伯这个说法, 在外人面前, 他都是称呼他为药罐子叔叔的。
可一看时年这并无意外的表情便知道,她恐怕早已经知道了。
谨防隔墙有耳防得住别人,防不住她这种绝顶高手。
他一想到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在强装镇定地看着她拿燕伯伯做教学医术的试验品, 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 实际上心里紧张得要死,全被她看在眼里, 他忽然就知道了被他捉弄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
然而捕捉到她脸上和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不太一样的笑容, 他又心头一惊。
“我说, 你不会是被人掉包了吧……”
不然为什么会从外面回来, 就仿佛换了个性子一般。
万春流在她进门的时候也朝她看了眼, 她甚至懒得拂去身上发间的飘雪, 分明以她的内力足以让这些积雪消融, 可她好像还颇觉有几分趣味地保留着, 原本近乎冷酷的脸上有种神光内敛的中正平和,这分明是功力越发归于返璞归真的征兆。
时年对小鱼儿乱七八糟的猜测忍不住大觉好笑。
常春岛叛徒版的自己掉包掉了那个追踪者,从而躲避江湖上已经得到消息的人的追捕,算起来居然也很说得通。
“少想那些有的没的。”时年回答道,又转头吩咐万春流, “去接一桶凉水来, 将燕大侠放下去吧。”
万春流一听这燕大侠的称呼便知道她并没存什么坏心,否则大可不必如此称呼。
十四年不生不死的状态让这位昔日的天下名剑消瘦得厉害, 只在面部轮廓上还能看到当年的壮志豪情。
小鱼儿帮着万春流一起将燕南天扛进了木桶之中。
时年突然觉得像他这么个长在恶人谷里的孩子, 能有万春流这样一个良师益友确实是个让人觉得弥足珍贵的事情, 否则他恐怕总有一天也会走上十大恶人的老路。
做完这一切,小鱼儿跟着万春流退到了一边,看着时年好像并不耗费多大力气一般,以内劲捕捉引导着燕南天体内那点嫁衣神功的火苗,在已经被万春流接续上了一部分的经络之间完成循环,游走壮大。
他本只是差一点因缘际会的机遇而已,如今遇上了个同样修炼嫁衣神功的人,便将本应该还需休养生息的时间节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