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投影对话时,凌溯就已经摸到了它们,并且来来回回反复摩挲了许多次。
庄迭曾经来过这个房间。
在凌溯出现在这里之前,庄迭已经成功找到方法离开,并且设法给他留下了某种程度的提示。
“跟着我……”
凌溯又摸了摸那个有点潦草仓促的简笔画小绵羊。
他低声念叨着庄迭给自己的简短留言,收起手术刀和电锯,盘膝坐在地上沉思了一会儿。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房间会巧妙地利用心理阴影困住进入梦中的每个人。
凌溯不太了解催眠师的心理阴影是什么,但严巡应该不会被困住多久——倒不是严会长对自己的儿子有什么特殊待遇,而是因为严巡的心结已经在不久前解开得差不多了。
梦茧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查看他们的记忆,但也多半不会知道,其实只要用一间堆满了垃圾的屋子就能让严博士原地崩溃……
至于小卷毛会被什么阴影困住,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
凌溯站起身。
……他大概复盘出了庄迭的通关方式。
在被恐惧彻底吞没的时候,庄迭会控制不住地一路追打恐惧直到世界尽头。
换句话说,庄迭多半不会从门出去,他会追着这个房间里投影出的怪物进入病房的小隔间。
凌溯跟着脑海中模拟的路线,推开隔间门,熟悉的隔音防撞材料映入眼帘。
在他的对面有一扇打开的窗户。
窗户外是个小阳台,风吹得落地窗帘轻轻晃动。
凌溯在门口停了几秒,绕过那张床,翻过窗户跳到阳台上。
阳台外是令人眩晕的高度,目测差不多有二十五层楼或者三十层那么高。那种被墙体隔绝了大半的高楼风瞬间尖锐地呼啸起来,强烈的阵风吹得他身上的那件病号服抖个不停。
“凌队长!”在他身后,欧阳桓急匆匆地追上来,“快回来,你又梦见什么了!”
凌溯回头看了看。
严会长那件白大褂不见了,换成欧阳桓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间里。
房间已经恢复了整洁,少了一小半桌面、翻倒在地上的办公桌也恢复了原状。
墙上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浮现了出来。那扇门就那么打开着,外面连通着走廊,似乎只要折返就能直接出去。
“是我们的过失,不该把你也扯进来的。”
欧阳桓神情自责,又高声道:“请你相信我!你们刚从梦茧里出来,你为了保护你的队员,意识受到了一定冲击,正在这里疗养……”
“同样的办法用两次就没意思了。”凌溯扯了扯嘴角,“老师,我以为你至少有点长进。”
欧阳桓听得莫名:“你说什么?”
凌溯揉揉脖颈,无奈地笑了下:“我的队员不会……”
他原本想说“我的队员不会让我受冲击”,话说到一半,看着被宋淮民带着气喘吁吁追进门的年轻队员,不自觉怔了怔。
在宋副队长身边站着的,是个看起来很精干利落的年轻队员。
凌溯记得这张脸——他做教官时,这是他第一个没能救下来、眼睁睁看着沉进梦域里消散的拓荒者。
熟悉的剧烈头痛忽然牢牢抓住了他。
“没事吧?他们说你的记忆产生了一定错乱,得好好休息。”
宋淮民快步走过来。他朝凌溯伸出手,关切和慌乱被强行压在表现出的镇定下:“把手给我,快回来。”
那道身影实在找不出任何问题,凌溯闭上眼睛,等着那一阵强烈的眩晕过去:“小庄呢?”
“就在这儿啊。”宋淮民有点错愕,“不是在门口吗?”
凌溯看向门口那个年轻队员。
“多亏你把他救出来了……不然他就叫那场梦给吃了。”
宋淮民放缓语气:“来,快点把手给我,我拉你回来。”
“凌队,桌板下面的字和画是你刻的吗?”欧阳桓的声音在外间传来,“你是不是还会产生这种幻觉?我知道你一直没办法释怀当初那个牺牲的拓荒者……”
凌溯听见风里尖锐的耳鸣声。
他的记忆像是被某种力量所强行干扰,时而变成一片空白,时而又变成了仿佛是不断跳着雪花点的黑白画面。
……
“你。”凌溯看向门口的那个年轻队员,“过来。”
年轻队员有些迟疑,但还是依言走了过来:“队长……”
凌溯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他后来曾经悄悄去过疗养所,失去了主观意识之后,这个利落挺拔的年轻人变得茫然迟钝,坐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把红豆和绿豆分到两个碗里。
听见他的脚步声,那张脸仰起来,咧着嘴朝他憨憨地笑。
“我收回之前的话,的确不是同样的办法用两次……这次是我自己的意识投影。”
凌溯抬起视线,看向欧阳桓:“我对现实的怀疑。”
他看向一旁的宋淮民:“我对同伴的渴望。”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回面前的年轻队员身上:“我不敢面对的愧疚……老师,我警告你。”
“你要是再敢玩弄我的记忆,我就把笼子打开,把你一直想关住的那个怪物放出来。”
凌溯耳语似的轻声说了一句,毫不犹豫转回身。
他没有管身后的声音,追着脑海中的影子,朝无底的深渊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