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不信任工业革命带来的改变,还守在这里,过着固执的旧世纪生活。”
庄迭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煤气灯和烛台:“……守着他们的一套规矩。”
“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只走海路,即使不同陆地交流也能照常运转。连当地警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给带头搞破坏的那几个人贴一贴无关痛痒的通缉令。”
庄迭翻过一页笔记:“唯一的特例,就是酒馆老板的儿子小伊文。他被酒馆老板送去了镇上的学校……”
他忽然觉得酒馆里安静得过了头,从一堆文字记录里抬起头:“队长?”
庄迭很快就找到了凌溯。
因为对方一直都待在他能一抬头就看见的、离他最近的地方。
烛台的火光把这一片区域照得暖洋洋的。
庄迭的念头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了停——这在以前非常少见。
他很喜欢这种快速、大量阅读之后进行头脑风暴,抽丝剥茧找到线索并进行推理的感觉。
虽然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但了解和记忆所有接触到的新知识、再把它们全部分门别类储存在记忆宫殿里,把所有空余着的地方全部填满……这种感觉会给他带来相当程度的安全感。
还能背诵、还在思考,这是种非常明确的活着的感觉。
庄迭没有让自己的大脑停下的习惯,即使这种状态逐渐失控,已经导致了诸多有点麻烦的小问题。
不停飞速运转发散的思维总是吵得他睡不着,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各种想法,必须要靠数羊来集中注意力,才能稍微安静下来休息一会儿……
可就在刚才,一抬头就看见凌溯的时候,那些嘈杂声好像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到现在为止,庄迭已经储存了很多与凌溯直接相关的记忆。
他记得对方的声音和触碰的力道,记得凌溯同他说的话,记得那只黄色的玫瑰……也能清晰地回忆起凌溯用手盖在他耳畔时,瞬间变得安静下来的世界。
凌溯抬起手,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想什么?”凌溯趴在柜台前,他一直注视着庄迭,忽然迎上小卷毛看过来的视线,反而生出些极为罕见的紧张,“我吵到你了?”
庄迭摇了摇头,清晰地继续说下去:“他被酒馆老板送去了镇上的学校……每天都要坐电车往返通勤,是这座码头里难得的读过书、认识字的人。”
“他天生就很聪明,擅长画油画,成绩也很好。”
“只可惜,因为出身的原因,能被允许上学就已经是极限了——外面的人并不欢迎他。”
“一个出生在好望角的海盗船上的婴儿,不论多聪明、在学校的成绩多好,别人都不会忘记他是海盗的儿子。”
“码头的其他人不在乎这个,他们原本就不跟陆地来往,他们的世界在海上。”
庄迭说道:“但作为‘被诅咒的幽灵’的化身,伊文也不会被允许出海。”
凌溯已经理解了庄迭的意思,点了点头:“等上完了学,他能活动的全部范围,就只剩下这个码头……怪不得。”
凌溯绕回柜台后,拉开乱糟糟塞了不少东西的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我之前看到这个,还没太在意。”
翻译那些内容的时候,他并没有太过仔细地整理其中的逻辑线,也还没有对那些有价值的资料进行收集和整合。
庄迭这样一总结,凌溯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东西的作用。
凌溯的记忆力很不错,只翻了几次,就在抽屉里找到了那样东西:“有了这个,这位小伊文先生即使在这种处境下,其实也能过得不错。”
庄迭有些好奇,走到凌溯身边,和他一起查看着那份刚抽出来的文件。
被凌溯拿在手中的那份文件,纸质看起来和其他文字资料明显不同,有种非常厚实的、类似于羊皮纸的触感,上面还卡着好几个官方的红色印戳。
“可以把这个理解成是当时的合同——只要和官方签订了协议、交够了钱,再印上红戳,就代表这是个合法的‘公司’,这片土地也归他们所有。”
凌溯快速看了几页,解释道:“酒馆老板买下了整个码头。他就是码头的主人,这大概才是货行那些人不敢惹他的真正原因。”
因为上面全都是一堆文辞斐然且道貌岸然的车轱辘话,凌溯当时并没仔细查看这些文件,所以上面的文字仍然是荷兰语。
随着他的介绍,纸上印刷的花体字母也发生了变化,其中的内容被逐页翻译了过来。
在这份和地契同等效力的文件上,还有条十分明确的标注,写明了小伊文作为酒店老板的儿子,拥有码头的唯一继承权。
“……怎么说呢。”
凌溯在柜台上敲了敲那一摞文件,忍不住吐槽道:“好像忽然就从被诅咒的幽灵,变成了地主家的少东家的感觉啊……”
庄迭关注的则是另一件事:“海盗这么赚钱吗?”
“啊?”凌溯愣了下,琢磨了一会儿,“很有可能,我们可以做专门惩恶扬善、劫富济贫的那种。”
他甚至不用庄迭多说,就已经迅速跟上了思路:“潜意识的海洋也是海。以后等没什么任务可做了,我们退休之后,就可以考虑转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