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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巡怔了下,慢慢皱起眉。
    “你的观念一直是治疗要从自身出发,而不是把原因推给外界——这是因为你的意志足够坚定,自律性强,自我认知明确。”
    催眠师早就想同他讨论这些,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还记得管理员来敲门的时候吧?我们所有人里,你是唯一质疑他的行为不合理的。”
    “那是因为这种行为原本就不合理。”
    严巡说道:“满五十条投诉就要走人,这种规则即使在现实中也不该接受。”
    “谁来保证投诉的公正性?有没有可能是所有住户合起来排挤一个人?”
    “如果是投诉的人听错了方向,判断错了房间怎么办?”
    “如果住户本人已经足够注意了,但隔壁就是不满意,听到一点声音就非要投诉,也是他的错吗?”
    他蹙紧眉道:“我可以为我做错的事负责。但如果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或者我并不认为自己错了,我不会接受毫无道理的指控——”
    催眠师苦笑道:“可有些人是没有这种能力的,所以我们这个行业才会存在。”
    严巡愣了下,突兀地停住话头。
    “有很多人……他们就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
    催眠师不等他开口,就继续向下说:“你当然可以教给他最有效的方法。”
    “你可以告诉他不用被这些负面的想法困扰,继续正在做的事。可以告诉他学会接纳和放松,告诉他停止那些无意义的反应和行为。可以给他合适的药物,正确的引导……”
    “这些都是正确的,也是有效的。”催眠师道,“可我们必须得允许和接受一件事,就是有人做不到这些。”
    “他们不是不配合,也不是治疗意愿不强,更不是抵触和不信任我们……他们只是做不到而已。”
    催眠师说道:“不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吃了药又没法养家。”
    严巡沉默下来。
    他同样了解自己的搭档。催眠师说这些,并不是为了翻旧账或是讨论责任在谁,只是单纯地在提醒他一种情况。
    这种情况当然不是心理咨询师的责任——即使他们再努力、掌握的资料和案例再全面,也总会遇到无能为力的来访者。
    会发生这种事,当然不能归咎于心理咨询师,这是无需质疑的。
    催眠师提起这个,只不过是想提醒他另外一件事——
    “这也同样不是来访者的错。”
    催眠师看向黑影,慢慢地道:“没有治好病不是你的错,不论怎么都好不起来也不是你的错……”
    催眠师轻声道:“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努力,所以病才怎么都好不了的。”
    黑影一动不动,依然抱着头蹲在原地。
    他空洞的五官看不出任何表情,那种含混的、低沉地如同梦呓一样的声音,逐渐变成某种无法停止颤抖的沙哑嗡鸣。
    催眠师停下话头,和严巡对视了一眼,神色也凝重下来。
    他们对梦境中黑影的认知还不够完善,其实拿不准这样做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只是出于职业本能,无法放任自己的当事人就这么陷入近乎凝固的压抑与窒息感中。
    即使……严巡和催眠师其实都很清楚,这部分残留的意识,恐怕已经很难回归到正常生活了。
    无论是当事人留在外面的本体,还是困在旅店中的部分,都已经达成了某个近乎残忍的共识——他们同样愿意接受这样的现状。
    不够完整也没关系,饮鸩止渴也没关系。
    被黑影的情绪和记忆侵蚀的一瞬间里,严巡也被困在了那种强烈的痛苦中。
    极端茫然的现实,深夜惊醒的噩梦,被搬空的出租房,不见了的妻子和女儿。
    被强行抹去的、原本幸福而平静的生活。
    “即使进行了这种剥离,留在外面的那部分意识……恐怕也必须一直保持长期的跟踪回访和心理咨询。”
    催眠师随时留意着黑影的动向,低声道:“不够完整的意识,恐怕就是侵入性思维寄居的巢穴。”
    梦境中的“黑影”,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可以理解成为过于抽象的概念的一种投射和具象化。
    即使没有梦境的连通,高度信息化的社会也早已将每个人都卷入同一场洪流之中。在这场洪水的深处,有无数不为人知的暗流,一旦寻找到意识中的孔隙和裂罅,就会迅速盘踞进去。
    “就当作是一次教训好了,以后也引以为戒。”
    催眠师拍了拍严巡的肩膀,努力开了个玩笑活跃气氛:“除了当初的那件事,你这人长到这么大,就没尝过几次犯错和受挫的滋味吧?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他说到一半,发现严巡的神色依然凝重得过了头,停住话头:“怎么了?”
    “我可能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严巡紧锁着眉,低声道,“有关一代模型的设计……”
    作为第一代人格测评模型程序部分的内部设计者之一,严巡其实要比其他人多了解一些有关凌溯的情况。
    作为刚出校园不久的学术型人才,那时的严巡并没有资格参与进整个人格测评部分的讨论。
    他只是负责在协会给出的资料库基础上,结合认知神经科学的内容进行二次编写,并设计出一套可以顺利使用的程序——硬要比方的话,工作内容其实和程序员的区别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