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容颇有几分老气,眼角也染着风霜,乍一望去,往往让人以为是三十出头的中年人。
可一旦对上他的双眼,看见那眼眸中跃动的光彩,不少人又倏地愣住,心想这人还真是年轻。
因为只有年轻人,眼里才有那样蓬勃的朝气。
一闪一闪的,仿佛放着光。
青年一路走来,一路左顾右盼,看什么都稀奇,仿佛他是在笼子里关了二十余年,此刻才突然被放出来。
洛镇外围路边的小摊,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都让他应接不暇。他像个寻常百姓般在人群中穿梭,从摊位上捻起一个刚挖出来的、沾着淤泥的红薯,甚是惊奇地感叹:“这东西不错,很好,很好。”
小贩抬了下眼皮,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咋?”
青年认真地摩挲着那红薯,白皙手指从淤泥上拂过,他甚至将那红薯贴在自己面颊上,轻轻蹭了几下。
小贩被他一番举动搞得头皮发麻,捞起杆秤挥舞着把人往外赶:“你把东西给我放下,放下!”
“我警告你啊,就算是装疯卖傻,也别想从我手里抠走半块红薯,买东西就得付账,你有银子吗?”
青年周身没有半丝灵气波动,被杆秤驱赶也只是仓皇地抱着头躲闪,指尖淤泥簌簌抖落,洒在他沾满尘埃的衣袍上。
整个人显得愈发狼狈而风尘仆仆。
他舍不得放下那红薯,在袖子里掏了掏,却又什么都没掏出来,于是惭愧又微赧地抿着嘴:“银子,银子我身上没有……”
小贩撇嘴:“看你也不像个有钱的样儿。小子,红薯放下,打哪儿来回哪去,懂吗?”
青年思索片刻,转身朝后退开几步,突然又转回来走到摊位前,冲着小贩一本正经道:“你好,我回来了。”
小贩:“……你回哪儿了?”
“人间。”
“……”
小贩额角青筋绷紧,若不是还在大街上,他都想用秤砣砸人了。
他一把夺回红薯,放在摊位上,末了骂骂咧咧地拍拍手上泥灰:“我说你这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
青年眨着一双亮堂堂的眼睛,认真地回答:“是啊,你怎知道?”
小贩:“……”
旁边一个买菜的婆婆让这二人的对话逗笑了。
她佝偻着腰,用拐杖撑着地面,边笑边低低地咳嗽,笑了一会儿,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小贩:“好了,这孩子多半是个傻的,何必跟他争呢?我给你铜板,那红薯就给他吧。”
小贩轻哼一声,接了铜板,嘴里却道:“李大娘,你家里也没多少闲钱,干嘛管这种闲事?”
李大娘笑容慈祥,缓缓接过红薯,口中长叹一声:“唉,我只是觉得,他生的有几分像我那过世的儿子。”
“你看谁都像儿子。”小贩嘀咕,“再这样下去啊,早晚把家财全散光。”
李大娘没再说什么,只将红薯递给摊位前的青年。
他的儿子之前在一个商队干活,南来北往地跑,母子俩每年鲜少见面,每次相聚都像过年一般。后来儿子的商队被玄兽袭击,尸骨无存,可早年留下的银子还有不少,足以让老妇度过一个安然的晚年。
只是安然归安然,却不见得快活。
青年望着递在眼前的红薯,却没有接,只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眼前的婆婆,嗓音也莫名地郑重:“谢谢,我能帮你做什么?”
李大娘新奇地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没事,拿去吧,大娘不需要你做什么。”
“那可不行。”红薯递到眼前,青年却退开半步,“我不能平白无故享受你的好意,却没有半分回报——大娘,我把厨仙遗址的秘密告诉你,如何?”
说这话时,他的面容异常严肃,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又把李大娘逗笑了。
老妇边笑边摇头:“傻的,果真是个傻的。”
笑了一会儿,她放轻嗓音,用柔和的、仿佛哄小孩子般的语气道:“孩子啊,婆婆不需要什么厨仙遗迹,只是老了,腿脚不便利。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就送婆婆走到街那头去,好不好?”
李大娘抬起拐杖,指指长街尽头。
她只是随口敷衍,没料到那青年认真地思索一会儿,竟也颇为认同地点头:“没错,你的腿脚不便利,那不如——”
青年指间微抖,飞快地在半空描绘出一个图案。
没有符纸,没有灵砂,可那图案最后一笔环上时,竟然在半空大绽光芒,灵风骤起,呼啸而至!
小贩和李大娘都惊呆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面前平平无奇的青年冲天空抬手,那符文从他指尖蹿出,飞射向深邃的天空,数息之后一个耀眼的金色物体从上方轰隆而落,如朝日坠于天阙!
那竟是一只扑腾的金乌。
并非神话传说中的金乌,这只金乌双眸赤红,齿缝间染着鲜血。
这种东西被称为“血灵乌”,是往来商旅最害怕遇上的东西,往往盘旋于数千米之上的高空,是人眼无法看到的一个小小黑点。但一旦被这东西袭击,偌大的商队往往十不存一,全部都要进这孽畜的肚子。
扑簌簌的灵羽纷纷飘落,那血灵乌嘶叫着啄向青年,却被对方用两根手指轻而易举捏住长喙,旋即如拎小鸡仔般揪着后颈拎起来,放在李大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