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吟诗人冲着雅辛托斯打了个冷静的手势,接着大大张开嘴,原本与人类一模一样的腮帮子顿时裂开一道口子,直咧到耳边,露出近似狼嘴,又长着吸血蝙蝠一样利齿的巨嘴。
周围的酒客没人在意他的变化,毕竟爱丽舍灵地里奇奇怪怪的生物多了去了,神明最喜欢到处乱搞,比他长得更猎奇的大有人在。
游吟诗人很快收回本相,嘶嘶抽着冷气挠嘴角:“没事没事,好长时间不变,有点扯着了……”
他挪了下屁股:“大概就是这样吧。我母亲是狼与人的混血,大概是那匹狼有点神明的血脉……总之就诞生了我母亲这样半人半狼的存在。后来她又跟了一个混有吸血蝙蝠血统的男人,导致我既像狼一样总想撕人,又像吸血蝙蝠一样只能喝人血。”
“……”雅辛托斯明智地保持缄默。
奥林匹斯众神的确就是有这么荤素不忌,就连人间常听闻的传说里,这些神明也时常一会变成天鹅,一会变成牛马,到处播撒种子,最常生的就是各种长着翅膀的飞马。
游吟诗人扯了下嘴角:“所以基本上我都是混迹于雇佣兵团里,这边蹭几口那边蹭几口,反正都是一些罪大恶极之辈,咬起来也不是特别有负罪感。你祖父那一辈的事,我没参与,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但……怎么说呢,喝了这些人的血,就总觉得……”
总觉得那些罪恶,也跟着血液一块流淌进他的身体里。
所以他才一眼就认出了雅辛托斯,又本能地觉得自己亏欠对方。
“这很痛苦,”游吟诗人道,“活着的时候,非常痛苦。每天就好像饿了几百年,面前明明晃荡着无数的美食,却不能伸手去吃,狼人的本性又让这种忍耐难上加难——算了。我就算再怎么形容,你没有亲身体会过,就绝对无法想象那种感觉。最多就想象一下晚饭早饭没吃那种不痛不痒的滋味儿……总之从十几来岁的时候,我就不大想活了。”
“但我又胆小的很,始终没法下定决心杀死自己。”他低下声,“偶尔有那么几次,我壮着胆子在跟其他雇佣兵一块出任务时,尝试着激怒任务目标,指望着对方能给我一个痛快,结果每次都都被一块行动的雇佣兵给救下来。”
“每次!”他咬着牙,“每次都是这样。就好像命运故意不给我一个痛快,在讥嘲我的懦弱,告诉我想借别人之手了解生命是不可能的事——我就这样浑浑噩噩了几百年,直到几年前,我终于将十几来岁时就想做的事付诸行动,上吊吊死了自己。”
他嗤笑了一声:“非常简单,一根吊绳,一颗歪脖子老树,就能杀死活了几百年都不曾变老的神明之子。”
“但你知道最嘲讽的是什么吗?按照规矩,自杀是不配进入冥界的。但偏偏,我进了。”
“不仅进了,神使赫尔墨斯为了接我进冥界,甚至在护送冥后进冥界的中途,特地绕路去接我,就像一场——天,我该怎么跟你形容那种感觉?就在那一刻——赫尔墨斯接到我的那一刻——我有一种特别、特别清楚的感觉,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场欢迎会,一场奖赏——别的英雄是因为杀死怪物、拯救生命而获得奖励,我是因为杀死自己——而获得奖赏。”
那奖赏太虚浮,太表面,以至于他一眼就看出其下的讥讽——讥讽他是个怪物,恭贺他杀死自己也算是为民除害,大小也能算是为英雄。
死亡带给他的轻松感霎时间就被这种讥嘲、羞辱感淹没,如果不是旁边的冥后看起来苍白得经不起惊吓,他都恨不得变出本相,冲出去,在进冥府前真的杀死一两个人。
“你能理解吗?”游吟诗人又灌下一杯酒,有点醉醺醺,“所以进入爱丽舍灵地,不再受生前那种饥饿感折磨,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意兴阑珊地晃了下头:“抱歉,你肯定没法理解我讲的这些东西,但这事儿打从进冥界以来,我也没人可说,所以劳烦你忍一忍我的啰嗦。”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反正就是回程的路上吧,我有种特别清晰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好像我之前活的那几百年,都只是一场戏剧的高潮的铺垫,那个盯着我的东西期待想看的剧情就是我拿着绳子上吊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满足了,所以用原本我并不配的待遇迎接我,慷慨地奖赏我即便自尽而死,却能在爱丽舍灵地享乐的待遇。”
冥界的酒一向更加醉人,为的就是抚慰某些忘不掉生前经历的亡魂。
游吟诗人很快就通红着脸趴在桌上,喃喃自语:“要是……嗝!要是还有下辈子就好了。下辈子,我就想做个正常人。或者,死得再光荣些,至少别是上吊……”
他笑了一下,醉的不轻,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在进行什么美好的幻想:“最好死在哪位出名的勇士手里,哪位王子,或者国王——怪物也配有怪物的尊严,你说对吧?”
第一百三十章
醉醺醺的游吟诗人引来了酒馆老板的注意。按照酒馆的规矩,哪桌出的醉鬼就由哪桌的人负责,雅辛托斯只能替对方开了房,搀扶到楼上。
把人搬上床时,醉鬼还在絮叨,一会说想变成人类,一会说好想死。
雅辛托斯无语地把被子丢过去,刚想离开,又被醉鬼一个诈尸坐起拉住:“好难过啊!活得那么痛苦,死的也窝囊。好不容易成为最想做的游吟诗人吧,又没有好的故事可以说。如果我是被哪位王子或者国王杀死的就好了,为了感谢他,我一定会编写长长的诗歌,让他名传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