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姆也带着他那队人上前行礼:“殿下。”他看向雅辛托斯身后的黑劳士们,每个人都或抱或背着一大堆东西,“需要帮忙吗?”
“不了。”雅辛托斯摆摆手,目光投向聚居地。
苍翠繁茂的树叶掩映下,某间焦黑的屋子混迹在漆着白漆的砖石屋中,显得格外突兀。
木质的房梁和屋顶只残留下寥寥几寸焦木,丑陋地支棱在空中,此时有个人影正骑在断壁残垣上,顶着滂沱大雨,笨拙艰难地将遮雨的毯子展开,试图铺到全然中空的屋顶上。
那条洗褪色的旧披风吸了水,颜色变得深沉些许,紧紧黏在奥斯将军的后背上。
说来也奇怪,明明紧贴身躯的布料更显出他矫健结实的身材,但在茫茫大雨的映衬下,他的身影却莫名像个手忙脚乱、紧张无措的孩童。
“……”雅辛托斯静静看了一会,迈开步子,“我去帮忙。塔娜,你们把东西搬进去。”
被雨冲刷过的山路和砖石很滑,雅辛托斯也是费了番劲才爬上屋顶,和兄长打了声招呼:“吃过了?”
“……”这应该不是这种情况下该说的话,奥斯无言地看了雅辛托斯一眼。
虽然如此,他也没耽搁手上的动作,将毯子的另一端递给雅辛托斯,两人一起将这块明显是从军帐上拆下来的、极为老旧的布料铺开。
屋子的四角各钉着几根粗长的铆钉,显然就是为这简易遮雨棚准备的,已经存在不知道多少年了。奥斯和雅辛托斯各自负责两边,将雨棚固定好,才哧溜从墙头滑下来。
雅辛托斯将淋湿的头发捋到脑后,走到门口,往门洞里看了看。
满是灰烬的灶台,残余的锅盆,显示这里是一间经历过大火的厨房。
只是出于某种心态,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想来收拾这场残局,这么多年下来,踏足这间厨房的可能就只有饥不择路的山间松鼠,或者对自己的落脚点一视同仁的阳光雨露。
这是吕忒斯王后生前常待的地方,曾经这里的某个角落还有一套餐桌椅。
这在斯巴达也很少见,更别提将厨房当做“只有奴隶或是女人才会待的地方”的雅典等其他城邦。
雅辛托斯的目光从只剩下几断焦木的角落划过,想起很早之前自己曾和家人们在这张桌上用餐,他第一次坐上这条长椅时,下巴胖得嘟出一个褶儿,脚都踩不着地面……
他侧开目光,将记忆压回脑海深处。
奥斯慢了雅辛托斯一步下来,他展着身后的披风,望向门洞里被雨水打湿的灰烬,哑声道:“抱歉。我……有点事,没及时反应过来。”
雅辛托斯很难得没有摆出万事不上心的样子:“不。谢谢。”
这两句话说完,兄弟俩又在雨幕下沉默成两块石头,直到近旁某个空旷已久的院落里传来声响,将两人从令人窒息的大眼瞪小眼中解救出来。
黑劳士们正将包裹着遮水层的桌椅床被往院里搬,奥斯看着在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反应了一会,才有些惊讶地看向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作态,面不改色地迎着奥斯的目光:“我想了一下,今天是个搬回家的好日子。父亲呢?”
“……”好日子?奥斯将军默默仰头看了一下正往下砸着暴雨的天空,随后收回目光,他看起来并没有心情和雅辛托斯掰扯,“在议事厅。”
雅辛托斯挑眉。
当初他爬上议事厅顶的时候,议政就已经告一段落,父亲也早就回私殿批阅公务了,现在还在议事厅,看来是出了什么需要紧急商议的事。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比起自己费脑力去猜,雅辛托斯伸手拦住抱着汤锅的塔娜,把那锅骨头汤端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踏进奥斯的院落:“是吗?看来这是个好机会,让很久没说过话的我们好好聊聊。”
亚基亚德家族的聚居地虽然很大,但现存的子嗣拢共也就乌纳父子三人。三人居住的院落离得相当之近,基本出门就免不了得面对面打招呼。
基于某位不孝子总爱往老父亲院里塞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有人居住的院落都围上了比奥斯本人还高的围墙,毕竟一些野兽的弹跳能力不容小觑。
于是,当雅辛托斯端着骨头汤踏进奥斯院落,看到围墙里的情况时,奥斯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在后头匆匆喊了句:“雅辛!”
雅辛托斯端着骨头汤,望向院落。
原本宽敞的前院搭起了一个个雨棚,十来个受了伤的人正躺在雨棚下小声呻.吟。
他们穿着寒酸的衣物,显然是黑劳士。他们中有的人腹部剌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有的人甚至少了一只眼睛。
但这些肯定不是伤得最重的,不然不会被安排到屋外。
雅辛托斯的目光最终落在某个坐在门槛上的人身上。
和黑劳士不同,这人穿得还算体面,即便满脸愁苦,身板仍然绷得笔直,带着一股经历过斯巴达训练的军人气质。但比起粗蛮的士兵,他又显得有些矜持忧郁。
雅辛托斯正思忖着这人的五官好像有些眼熟,对方就看见了他,愁苦的表情一懵,接着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殿下?”
雅辛托斯神态自若地撩起腿往里走:“我来送骨头汤。”
那人呆了一下,表情从摸不着头脑变得感动,显然是产生了某种误解,连忙跟上雅辛托斯:“谢谢,谢谢殿下。有奥斯将军愿意帮阿兰就已经很让我们感动了,没想到殿下还会专门为阿兰送骨头汤……”